且說定國公府前廳,主位上坐一位清瘦矍铄的老婦人。滿頭銀發梳得絲毫不亂,頭上戴着金絲狄髻,绾着燒藍點翠蝶形簪;身上穿着繡有仙鶴緞窄褙襖,下着寬肩窄底襕寶藍金織馬面裙。
當得如此頭面的人物,不消猜便是定國公老夫人。餘下小輩坐在主位下,一一獻着賀禮。
“祖母,囡囡來給您祝壽,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縛愉着了件鵝黃衫子,勾勒出少女妙曼弧線。
不知是走路太急緣故,少女面如傅粉,肌膚吹彈可破。
将手中的楠木盒子交于張嬷嬷。
老夫人接過打開,見是一罐子藕粉,又聽得縛愉佳言,不由大悅。
藕粉不說工序繁複,就聽下人說姑娘半月前常在荷花池前溜達。想來是為了給她備禮。
她朝孫女招了招手,縛愉上前依偎在祖母懷裡。“一轉眼我們囡囡竟這般大了,可以嫁人喽。”
得了祖母這話,縛愉便知師傅那日所言并非虛假。少女紅了臉頰,“祖母,囡囡才回來,還沒在家待夠,您便急着趕人走。”
“好,好,祖母哪舍得我們囡囡啊。”老夫人摸着人兒黑發,心下感歎時間過得可真快。
“祖母待愉兒妹妹這般親昵,我可醋了。”說話的主人是二房的次女縛蓁蓁,一襲淺綠紗裙,生的清新脫俗。氣色卻瞧着不大好,反添一股楚楚動人的韻味。
“你呀,竟敢打趣祖母來。”老夫人一并朝她招手,縛蓁蓁溫馴的走到她跟前。
“手這般冰,手底下的丫頭是怎麼照顧你的?”
縛愉回來鮮少見過這位二堂姐,偶爾一兩次碰到,便是給祖母請安時。
在縛愉印象裡隻覺得她身子嬌弱,常年待在屋子裡不出門。
似乎她回來頭一遭,這位堂姐還授了不少女兒家的小物件給自己。
聽素靈說這二堂姐前頭原還有位姐姐,十歲那年恰逢上元節那天,被人販子給拐走了。不若現在也該嫁人了。
依着這事,二伯母傷心過度,早早沒了。二伯父後又納繼弦,得了一雙兒女,對着她的關愛終是少了些。若不是祖母拂照,帶病之軀在深院尚能活下未可知。
“祖母,事不關梅蘭、梅竹她們,今個天氣好,定是寓意祖母壽比南山。如此好日子,蓁蓁便少穿了些。”
老夫人還要說甚,外頭禀報說是夙王與祁王到了門外。
隻見迎面進來兩個男子。一位身着錦色月牙白,生的一雙狹長鳳眸,玉面桃冠。另一位男子身姿颀長,一攏玄色暗紋長袍,劍眉入鬓,目若朗星,隻身淡漠。
縛愉退在祖母身側,暗自打量這倆位貴客。目光與後者對上,她有一瞬間愣怔,不知是錯覺,縛愉竟覺這人好生熟悉。
對方隻一眼便将視線收回,神色淡然。
憑着直覺,縛愉笃定此人便是夙王。倒是長得極為俊美,尤其眼角那顆小痣,給人平添了幾分妖冶。
外頭那些傳言,她多少聽聞幾分。當今聖上有意要夙王娶她。這般看着,人倒是長得玉樹臨風,那雙墨眸似一汪千尺潭,欲要将人吸附進去。若是嫁與他,縛愉倒也不反感。思及此,她摸了摸衣袖中的令牌,眸色漸暗。
祁王對着主位上的老婦人道:“本王與皇叔一同前來祝老夫人福澤連綿。”便招來小厮将壽禮獻上。
老夫人命張嬷嬷收下,謝恩,賜座。
“老夫人身側兩位佳人有些面熟,想來是您孫女。”祁王視線放肆的遊蕩在兩人間。
祁王風流多情,饒是身在高門内宅的老夫人,多少聽聞他的風流債。
老夫人不露聲色,面帶微笑道:“回祁王,正是。愉兒,蓁蓁還不見過祁王,夙王叔。”
兩人依言微微朝其福身。
一位笑的高深莫測,一位微微颔首并未言語。
道完賀,沒多久便布席開宴。
推杯換盞情緒正濃間,夙王離席。另一身影停箸悄然跟上去。
西苑牆邊,藤蔓依附着牆頭攀上。有一簇綠枝被撂到一起堆簇着。
縛愉倚在雕花石柱上,将白日裡搜刮得來的令牌在手中把玩着,思索如何才能尋得時機去趟古緣寺。
不遠處傳來聲響,縛愉隻覺這聲音熟悉的很。聚着精神聽了會,隻聞得一女子之聲。
“王叔,你今日是為了縛妹妹而來麼?”
縛愉背脊一僵,這聲音分明是那弱不經風的二堂姐。她現下所處的位置在他們拐角處,再往不了其他方向走。
她若想離開,勢必得從他們眼前經過。縛愉進退維谷間,隻好放緩氣息,暗自祈禱人快些離開。
“是與不是,與你何幹?”君夙啟蹙眉,聲音冷硬。
縛蓁蓁被他的話噎住,想到多年來他并不曾踏足過府上,今日竟破例親自來了。
又聽聞聖上有意讓夙王娶定國公的嫡女,她便慌了神,見他從席上離去,便兀自跟至此,将心中疑慮道了出來。
“王叔,其實蓁蓁欽慕你已久。可能你不記得了,在八年前花燈節夜上。”她深吸了口氣,神情似是回憶。
“我和姐姐被人流沖散和母親走散了。險些被人拐走,是你救了我們,派人将我們送回府中。自那日起,王叔便悄悄埋在蓁蓁心裡。”縛蓁蓁克制着言語中的激動,那輕顫的身子卻流露出她的興奮。
草從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寂靜中發出一點兒聲響尤顯突兀。
“什麼人如此做派,偷聽牆角?”縛蓁蓁臉色一白,咬着唇腹,輕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