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不向夙王殿下坦明?”張堅自幼跟在承德帝身畔伺候三十多載,帝王行事秉性他尚且能摸透五六分,對于那位主他卻不得半分。
回想起那雙幽深不可測的墨眸,最終張堅将欲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下肚中。
帝王晃神,并未發現他欲言又止的舉動。待回過神來,知曉自己在思考他提的疑問時,眉頭微蹙。
“張堅。”
聽到承德帝沉聲喚自己的名字,張堅心裡“咯噔”了一下,退至他身前伏跪于地,恭懇道:“求陛下恕罪,是奴僭越了。”
在門外經受夙王的魄攝,入了殿内,張堅竟差點遺忘眼前這位乃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内心秘事豈容他人堂而皇之揣度。
承德帝擺擺手,最終讓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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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王府書房内,支摘窗未攢斂,置于室内一隅的獬豸大青銅爐,輕煙袅袅,風入窗扉一吹散灑開來,平添幾分靜谧雅緻。
書案前一尺餘,站着身形颀長的男子,俨然是蔺谌钰,鼻息間浸潤着絲縷檀清香,他深嗅幾下,舒适的眯了眯眼。對着垂頭批閱公文的君夙啟道:“如今倪昭怕是忙的焦頭爛額,分身乏術。”
近來他頗不滿倪昭在朝堂上大發厥詞,目中無人。現在能打壓對方氣焰,不由拍手叫好。
但蔺谌钰不解倪昭陰溝裡翻船,承德帝為何大動肝火讓其吃了挂落,縱帝王再不滿右相,何須親自動手,借刀殺人乃帝王慣用手段。此番打草驚蛇罰了人卻也不值好時機,他這麼想着便說了出來。
君夙啟聞言握着狼毫的手一頓,一大滴墨水在宣紙上泅染開來,部分字迹被毀掉了,索性不是什麼重要的公文,毀便毀罷。
他微擡眼,視線掃向他,緩緩掀唇道:“國宴之後,接踵而至的是科舉殿試。倪氏一族根基穩固,陛下今日之舉不過是想點醒倪昭,不要徒生不該有的念頭。”
蔺谌钰颔首,順其想倪氏權勢滔天,不還是靠祖業在帝王那獲取蔭庇。畢竟長江後浪推前浪,入了聖眼,風光的日子還在後頭呢。總之,倪昭是順着帝王遞的杆下,還是遭此事生二心,國宴上便是試探的機會,就看他如何做。
蔺谌钰差點一葉障目,誤以為承德帝急欲攏權是因龍體有恙,看來是他多慮了。
但他既能想到,璟頤自是能猜得他現下所想。
“谌钰下次定不會胡亂猜測陛下。”
咒陛下早逝,若讓人聽了去,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蔺谌钰:“眼瞅着距離國宴沒幾日了,原想着用君瑾祁一事引得細作露出馬腳,今兒出了倪昭這事,唯恐對方起了警覺,怕是要等到國宴那日下手。”
提前知會樊遲離确有其理在,禁衛軍部署現已做好堤防,從現在開始便嚴格盤查進宮人員,加強皇宮晝夜間巡邏。
隻是到底等到那日,魚龍混雜,對方在暗,他們在明,局勢于他們大為不利。
君夙啟直直而起,踱步至牗前,負手而立,入目一派皆為秋霜景象,蕭瑟寂寥。
“務必讓樊遲離安排好人手,再者内務府和光祿寺那邊加派暗衛監視,若近日發現有可疑的地方,暗中處理掉。”
現下正是多事之秋,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按說打蛇打七寸,将倪昭的罪證收攬一招擊潰最是再好不過的。至于陛下為何按捺不住性子,借高都一事急于發難倪昭,果真是因為想點醒倪昭麼?君夙啟思及此眸色漸深。
當今聖上的脾氣沒人比他再清楚不過的,莽撞行事不是承德帝的做派,聯想到内侍張堅一番言辭,君夙啟阖上了深不可測的墨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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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府邸一處院子内。
婢女繳了帕子輕輕擦拭着主子的柔荑。
聞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清晰,接着是推門而入的聲音。
“姑娘,事…”玉蘭見有人在場,收住話音。
服侍倪洛泱的婢女,聞言失神手勁一大,須臾被前者拂倒在地。
手背上一片殷紅,倪洛泱怒火中燒,脾氣欲要發作。
這婢女是玉蘭從院子裡邊提上來的,玉竹前兩日染了風寒,由她暫代玉竹服侍姑娘。
玉蘭慣會察言觀色,見狀道:“你怎麼笨手笨腳的,頂了玉竹的差事竟這般莽撞行事,在這兒礙姑娘的眼,還不出去。”
待小婢女離開,玉蘭從妝台上的瓶瓶罐罐中取出一寶葫蘆狀的藥瓶,替姑娘搽拭泛紅肌膚。
“你方才進屋時想要說什麼?”倪洛泱皺了皺眉,語氣不暢快。
玉蘭不敢隐瞞,隻得說了實情,“姑娘,事敗了。”将縛府那日所發生之事說與姑娘聽。
“不成事的蠢物,原指望她能掀起一星半點水花,反倒弄巧成拙增進那二人情意。”倪洛泱咬牙切齒,雙手攥緊了帕子,“縛愉真是好手段,竟這般早就勾/搭上了夙王殿下。”
“姑娘,幸好當初事情辦的隐秘,由着他們查也查不出什麼名堂來。”
倪洛泱慌神矢口否認,“玉蘭,這事咱們從未摻和,往後不許再提今日之事。”
派去透信之人的屍首早已身處亂葬崗,除了她們二人,再無人知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