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愉因昨日所見,輾轉反側直到深夜才入睡,天未明,她便醒了,朝旁邊看去,身旁睡着的人不見蹤迹,被窩裡的溫度也早已涼透。
想起昨夜君夙啟的交代,知他應是去處理高都饑馑一事。
她起身披了件外衣,朝屋外喊了聲銀谷,即刻便得到回應,将人招進屋裡,低語吩咐了他幾句,後者應承離去。
……
高都縣衙署正廳,餘盛源規矩的立在他平時辦公的案桌旁,與昨日喜眉笑眼模樣不同,此刻他已是滿頭大汗,戰戰兢兢。
君夙啟翻着案頭的文書,聲色難辨:“倪昭派你接替印禹翔,代為治理高都縣,這就是你在一個月内做出來的效績?城門口流民圍軋,街巷餓殍枕藉……”
餘盛源越聽到後頭越心慌,可想起那人對他說的話,面上不由鎮定了幾分。
“請夙王容小官辯論幾句,小官一月前上任,高都縣比現在殿下所見還要混亂,頭幾天連着有百姓到衙門鬧事,有甚者欲傷害當朝命官。印禹翔那奸佞,竟窩藏糧食不分發給百姓,若非小官将那些私倉開放,得了糧食的百姓,這才平息他們的怨憤。”
“可旱災持續不斷,百姓顆粒無收,開倉放糧隻能緩解燃眉之急,并不是長久之計。私庫裡的糧食殆盡,朝廷下發的糧食也分發完後,緻使流民的數量劇增;城内自然就出現了搶盜者,每日衙門報案搶盜罪達數起,街巷一片混亂。後來小官也是迫不得已下令封鎖城門,後面就如殿下所見。”
話裡雖在陳述事實,可弦外之音卻是導緻饑民暴骸、民不聊生的景象,不是他一人之過,若論罪魁禍首該當印禹翔,他餘盛源不過是為政無能罷了。
一方廳室裡蓦地聞見一聲輕嗤,坐在主位上的君夙啟将手裡的文書放下,擡眸掃向餘盛源,鷹隼般的目光似乎早已洞悉一切,使後者不敢與之對視。
“欺瞞本王,你可知會有什麼下場?”
餘盛源被這道存在感視線注視,心裡正打鼓,暗自思索他所做之事是否留下把柄,回憶之後,确定自己沒有令人抓得住的尾巴後,他搖了搖頭,“小官怎麼會有事欺瞞殿……”
話未說盡,案桌上的折子朝他襲去,打斷餘盛源的話。
“打開它。”
自打被夙王喚來,餘盛源就見夙王盯着那文書許久,雖然他很想知道上面寫了什麼内容,但也沒膽量去瞟。
現在讓他看,他直覺當中有不利于自己的罪行,顫巍巍的打開,入目的第一行字令他眩暈,後背爬滿冷汗,越往後看,整個人最後直接癱坐于地,一個激靈,立馬趴跪在地,矢口否認:“夙王殿下,這是何人在污蔑小官,小官冤枉……”
“住口!”君夙啟冷眼凝着他,眉骨間盡顯惡色,“來人,餘盛源為官不過數月,罪行卻罄竹難書,即日起關押至暗牢,待回京後再行審訊發落。”
餘盛源被拖了下去,還不停的喊着冤枉。
若非餘盛源最後還留着有用,單憑他暗地派人假借營田提舉司征酒稅擾民,緻使人民賦役繁重,産生大量流民這一罪行,君夙啟将他就地正法也不為過。
朝廷早在高都發生大旱時,就已經免除百姓徭役、減征其賦稅。而他餘盛源陽奉陰違,強征捐稅,搜刮民财,事後為掩埋其罪行,将知情人屠盡,其人狗彘不若。
凡事行必有迹。
不過此次處理餘盛源一事,倒是多虧言允提供有力的線索,否則君夙啟怕是要耗上些時日去找證據。
可處理完餘盛源這等禍害,君夙啟凝重的神情并未舒展開來,昨夜他派銀川去調查城中難民數量,又查探了城中餘糧,需大于供是必然的。
之前餘盛源剛上任時,明面上也曾開倉放過糧,明顯隻是起到一時的效果。顯然如餘盛源所言,開倉放糧不是長久之計,何且高都縣裡所剩餘糧也撐不了多久。
夜闌人靜,男人待身上的涼意褪去,方才輕掀被褥躺下,身旁的人動了動,君夙啟以為是自己動靜過大,将她擾醒了。
下一刻,寂靜的空氣裡聞得她問:“聽說你今日将那畜牲關進了大牢?”
她補充道:“今天我讓銀谷去喊你回來用午膳,聽衙役同銀谷說你不在衙門,自然也将白日裡你處置人的事一并知曉。”
“可将你吵醒了?餘盛源那人囡囡不必浪費心思,不過是将死之人。”
縛愉望着漆黑的帳頂,道:“我也不過才躺下,你就回來了。對了,你可曾用過晚膳了?”
聽着身側女子柔軟的話音,一天裡壓抑着憤懑的情緒在此刻得到緩和。
他道:“用過了,往後一段日子囡囡用膳時不必等我。昨夜我與你說的話,務必牢記,無事不得讓銀川離你太遠。”
即是她身邊還安排着其他暗衛在,但銀谷論武力皆在其他人之上,一般刺客也非他對手,有他守着囡囡,君夙啟在外行事才會有所放心。
“嗯,我會護好自己的。”
雖然她“失憶”,但不表示武功也一并喪失。
“其實今日我讓銀谷去外頭打探了消息,意外發現高都縣的流民,乞者,皆是些老幼病殘者,而那些有勞動力的青壯年,卻奇怪的少見蹤迹。”
今夜等了他許久,就是為了将此事告知他,最後縛愉不見他回來,才熄燈上榻,偏偏沒過多久,他就回來了。
這一點言允提供的信息上也有記載,君夙啟審問過餘盛源,但對方死咬不知情。動過刑後,才松了口。
隻透露有一神秘人說要要他集結些青壯年,人頭按三十兩銀子交貨。起先餘盛源是拒絕的,且不論人口失蹤是極易被發現的,光是他一己之力,從哪裡弄那麼多人口來。
後來神秘人加籌碼,又給他提供計策。餘盛源利欲熏心,按照對方所指示,在天大旱時,流民激增的情況下行事。
他派人将一些青壯年聚集起來,以去外地購糧為由,下藥将他們迷暈,從而轉交給那神秘人。因而一批批青壯年消失,并未有人發現他們失蹤之事。
至于拷問餘盛源那些人去了哪,連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