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縛愉出禅房片刻後,有一高大男子進入寂圓大師禅房中。
入冬的禅院愈發幽靜,縛愉沿着彎曲小徑行至院前的一株百年菩提樹下。
世間善男信女癡于将妄念寄予祈願繩上,古木挂滿紅綢緞,随着寒風招搖。
縛愉盯着滿樹絲縧漸漸失神。不知她那孩子可有投胎到好人家,不管怎麼樣,她想總歸是比投在自己身上要幸福得多。
“寒風中不可久站,囡囡若是想許願,便許罷。”君夙啟替縛愉撚緊衿帶,随之将錦袖間的紅綢置于掌心。
縛愉見到他頗為驚訝,他這打扮險些讓縛愉沒瞧出來,掩住襲來地悲傷,問道:“殿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話一出口,縛愉又覺問得多餘。君夙啟這番打扮,應當是來捉拿賊子。
君夙啟的确是為了公事而來。
憑着蹤迹探到古緣寺裡有幾名逃遁的逆賊,摸清楚寺門有兩名賊子觀察情形。
為不驚動賊人,驚擾寺中施主,君夙啟喬裝成香客入禅院;又引四名暗衛充作俗家弟子給寺廟送去的米油等食物,随後悄無聲息地隐匿在廂房四周。待君夙啟按照情報上具體地點,假意闖入屋内,卸下逆賊防備;又以摔杯為号,暗衛受令進寺院緝捕逆賊。
将逆賊交與大理寺卿後,又着人處理了寺廟前盯梢者,解除古緣寺暗藏危機。君夙啟去尋了趟寂圓大師,從大師口中得知縛愉方才離開,自己遂出來遇她。
縛愉近來同他少在白日裡碰着面,這會兒瞧他,竟是瘦了不少,眉宇間夾雜着些許疲意。又将目光掃了掃,确認他沒有受傷便要收回目光。
突然餘光瞥見他掌心之物,縛愉神色稍頓,繼而瞠目望向他。
一時思緒千回百轉,聲音有些僵硬,“你…你怎麼會拿兩根紅綢?”
“你與我各一根,可是有何異處?”君夙啟直直觀着她,低笑一聲,默了一瞬道:“難不成囡囡想要一人許兩份願,可我心中也有所圖,還是分一段紅綢給我罷。”
縛愉直直盯着他,似乎要從他面龐上尋到一絲破綻,奈何男子笑得溫潤自若,她沒能得償所願。
盡管他表現的毫無異常,但縛愉心境沒能平和下來。
前世縛愉的孩子夭折後,每月初七她都會到寺廟來上香祈願,為孩子超度。
“為何取兩段紅綢?”君夙啟立在她身後輕問。
縛愉并不理會他,隻将祈願挂在菩提樹上,願佛能聽到她的心願。
縛愉身側的婢女低首回道:“娘娘懷的是雙生子。原先因母體受了刺激,失了一個孩子,後來極力保住另外一個,但卻…”
“夠了,回宮。”縛愉止住宮女的話,正眼都未曾看男人,轉身離去。
徒留君夙啟望着那滿樹紅綢,眼角殷紅,内心悲恸如潮水般湧來,原來他們之間曾有過兩個孩兒。他失去的不止是一個孩子。
他知曉的太晚,太晚了。作為丈夫,何其失職,她怨他也是正常的。可君夙啟不願放手,他們之間注定是要糾纏一輩子的。
後來他每月初七,縱使公務纏身,也會悄悄跟随縛愉身後,替她備好紅綢。知縛愉不願見他,便隐在暗處看着她虔誠許願,待她離開,自己也會駐足片刻。
所以看見君夙啟掌中兩段紅綢時,縛愉才會感到驚訝,望着他如同恍若隔世般,愈發覺得眼前的男子同前世重影。
縛愉不住地想明明前世這人從不信神佛,如今一反常态主動信神求佛。
一旦懷疑的種子生在心底,就會紮根滋長。縛愉閃過諸多念頭,可也不得不往最怪誕的猜測去想。她雖再愚鈍,也是發覺不對勁,或許眼前人并非什麼失憶。
那就是眼前此人也與自己般,有了前世記憶。
同旁人言,定是不信。可縛愉莫名有了前世記憶,那麼君夙啟也有那些記憶,倒不足為怪。
“囡囡,風大,早些将願許了,便随本王回府。”話一甫畢,将掌中紅繩放置在她葇荑上。
眼前的女子身體僵硬,目光流離,俨然是在思考事情。
見狀,君夙啟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收緊,青筋鼓起。
二人心思各異的許了願,坐上馬車回府,車内一時靜谧無言。
縛愉坐在馬車内,回憶着過去種種,身旁的人到底是何時不一樣。
好似自新婚起,君夙啟便不一樣了,是她先入為主以為他失憶,恐怕那時他就有了前世記憶。
君夙啟前世對縛芊芊百般呵護,為何在高縣重遇她時,疏離至此。難道前世自己身亡後,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君夙啟識破縛芊芊虛僞之态?
難怪待自己如此親昵,他應當心存愧疚。
眼下令縛愉發愁的是自己屢次向他提出和離,他為何不應?
縱使愧疚,君夙啟也不像委身之人,那麼自己于他隻剩那些利益。
自己識破他佯裝失憶,那麼他會不會同樣認出自己來?君夙啟那般聰慧,怎麼能不有所懷疑,縛愉決定回到府中挑破這一事。
馬車停在王府門前,縛愉一言不發下了馬車,率先進府。
君夙啟自馬車上下來,凝着縛愉疾步離去的後背,眸色漸深。
進了屋内,縛愉望向跟來的君夙啟,神色似古井般波瀾不驚,她暗歎這人心思深沉,裝的太好。
本想憑着前世記憶,頂着失憶的由頭同他和離。怎料自己才是夯貨,讓他将自己耍得團團轉。她不想再與此人糾纏,索性挑破這些時日溫馴的僞裝。
“殿下,你是何時知我有了前世記憶?”
聲音顫巍,卻又莫名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