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日傍晚時分,暴雪來臨前,她們到達嘉谷關。
車夫愉悅的清點銀票。姜蕪下了馬車,要和林殊告别。他們因利益捆綁,既達成一緻,前方的路還長。而且她是偷跑出宮,本就提着腦袋度日,現下要緊的趕緊找到父親,阻止疆域一役。
雖不知林殊如何得知自己出宮,又如何計算好時間,正好等着自己。但就如今兩人關系,林殊也做不出損害共同利益之事。他是商人,最會權衡利弊,既下了籌碼,傾覆身家,不到最後一刻,不會輕易調轉矛頭。
而她,要讓他看到有利可圖,能從中獲取價值。這,孤注一擲的落到鎮北侯府上。
“林小姐纡尊降貴,不如自己挑選車馬。這是賠償銀兩,剩下的他日補上。”姜蕪走得匆忙,身上銀兩不多。
“就此别過。”姜蕪道。
林殊淺笑,“這點确實不夠。”他将銀票遞給玉川,又道:“正好我也北上,不如同路。”他并沒給姜蕪選擇,帶着玉川進了客棧,選了兩間上好客房,又點了滿桌佳肴,讓掌櫃挑選上好車馬,随手将一塊金元寶扔給掌櫃。
掌櫃惶然接住,又是仔細查看,又是用牙磋磨,頓時眼神晶亮,改了态度,喜笑顔開的将林殊一行人奉為上賓,點頭哈腰的将人迎入。
姜蕪自小嬌養,對銀錢概念不大,也曾揮霍。後來跟随鎮北侯去往前線,沿途中見遍流民,看慣因一文錢而死于饑荒的窮苦百姓,知道銀錢可貴。今日林殊财大氣粗的舉動還是讓她咂舌,生出感慨,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使得萬年船,有錢,真好!
她随林殊坐下,玉川候在一旁。
“多謝款待。”
林殊打掉她的筷子,指了指一旁的空桌,“你的在那邊。”
荒山野嶺,很少有人來往,途經的也不過稀稀倆倆幾個旅客。此時店中人并不多,隻挨着窗邊坐了兩人。姜蕪被幾人的目光盯得窘迫,怒瞪着林殊,問:“那客房?”
“我和玉川一人一間。”
姜蕪被噎住話,小聲嘟囔一句“小氣”默默去到另一桌,點了清粥小菜。
林殊暗笑。
用過餐後,各自回到房中。因銀錢有限,姜蕪隻要了一間中等客房。她躺在榻上,閉目思索。過了客棧再往前兩公裡就是嘉谷關了。
她忐忑不安,想着該用什麼理由才能勸下執拗的父親。鎮北侯忠君愛國不假,但卻是個急躁脾氣,說一不二。
上一世,從邊疆傳回的消息中,有說鎮北侯一意孤行,領着傷殘士兵窮追敵寇而中了埋伏,導緻全軍覆沒,城池失守。若不是謝青雲及時趕到,隻怕損失更大!
也許心中裝着事,她睡得并不踏實,輾轉到半夜才迷糊睡去。
到後半夜,她被一聲震動驚醒。她謹慎的坐起,又迅速藏好。直覺告訴她事情不會簡單,她擔驚受怕的藏了很久,除了最開始的那聲震響後再沒其他動靜。她笑自己大驚小怪,正準備從角落出去,卻被身後一股力量鉗制。
她學過武,有大周國最好的師父教導,雖學得不求甚解,但應對歹徒還是綽綽有餘。這也是她為何敢一人獨往的原因。
可身後的力量太過強勢,讓她使不出半點力氣,身體被完全掌控在他人手中。她心驚的感到害怕,一種飄零無處可歸,下一刻就要死到臨頭的恐懼。
好在那人并沒想立刻殺她,往她鼻間灌了迷藥,昏昏沉沉中聽到一句“是她嗎?”另一人粗着嗓子回複“好像是吧?”
姜蕪心中暗罵,沒搞清楚綁什麼人啊!
然後沒了知覺。
醒來時被束縛在一間狹小昏暗的茅屋,破舊不堪,還四處漏風,吹得她頭昏腦脹,有風寒的前兆。
“你也被綁了?”姜蕪憤憤的說,被吹了半宿寒風,嗓子沙啞。
林殊雖被五花大綁的扔在角落,但依舊從容優雅,發髻服飾一絲不苟。反觀姜蕪,寒碜中帶了幾絲落魄,落魄中帶了幾點狼狽。因為臉上疤痕未愈,整個人看起來髒兮兮亂糟糟,和林殊放在一起,簡直雲泥之别。
她是泥。
姜蕪直了直身體,往林殊邊上挪動。這時候報團取暖好過被寒風凍僵。
林殊點頭應道:“是啊,好巧。”
姜蕪眼神上下掃視:“你還挺講究,睡覺還穿戴得整整齊齊。”她挪到林殊身後,借他身體擋住寒風。
“習慣了,總要謹慎些好。”雪停了,風呼嘯的吹着。
兩人默不作聲,望着破窗外天際冉冉升起的初日,透過厚重雲層撒下一點輝際。
“這裡是嘉谷關。”林殊說。
姜蕪沉悶點頭,林殊看不到姜蕪臉色,猜不準她的情緒,想着應該是害怕,出聲安慰:“玉川發現我不見了,會調動附近暗衛救我們。”
姜蕪想的卻不是此事,他們現在應該在牽制父親軍隊腳程的土匪窩。昨夜背後發涼的感覺曆曆在目,身後那兩人内力雄厚,不是一般土匪能有的。而且他們給她灌入的迷香很熟悉,在哪裡聞過,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她蹙眉緊思,周圍太安靜了,安靜到反常。
“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姜蕪問。
太陽完全升起,今日無雪,但依舊寒風怒号,刮到臉上像落下刀子。
姜蕪話裡有話,林殊即刻明白,道:“或許我們被扔到了無人之地,他們的老巢并不在這兒。”林殊沉着冷靜得可怕,仿佛盡在掌握中,太過鎮定,沒有顯現絲毫慌亂,這種沉穩給姜蕪心安卻也讓她生疑。
他們半路結盟,關系并不十分緊密,她對林殊的信任也僅限于家族利益間,若林殊想對她做些什麼,或是悄無聲息的除去她,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刀俎魚肉,任人宰割。
“聽說嘉谷關盜匪猖狂,連軍隊都敢劫持,殺人越貨更不在話下。”姜蕪說,她挪身到林殊側邊位置,以便更好觀察他的神色。
林殊不動聲色,面無表情,從他舉動中姜蕪并不能提取有用信息,她有些頹敗。這人太過神秘,又極懂得掩藏,根本套不出任何東西,除非是他自己願意。
“放心,我們不會有事。”林殊說得笃定,像是安慰的話,又像是胸有成竹後的算計。
姜蕪以最壞的打算認為,并不給自己僥幸的機會。林殊多智多謀,她并不覺得她才華橫溢,魅力無限,在短短幾日内讓林殊神魂颠倒,委以信任。
“不過我們确實該想辦法逃出去。”他望向天,溫和穩重。
“把命交到别人手中,隻會死路一條。”姜蕪蓦然心驚,像是一頭紮進水裡,快要溺亡。
不論是上一世還是今生,一直以來她都将性命交托于家族。所有世家女都會理所當然的将自身榮辱和家族存亡聯結在一起。
林殊的話像當頭一棒,猛的将她敲醒。她錯愕,驚慌失措,無動于衷間生出一絲一縷細小的變化。此時的她還不清楚,也未發現,悄然間,她将自己劃分在家族之外,将自己的性命交由自己手中。
兩人合計将繩索解開,實則他們并沒有費多大力氣。也許是因為料定他們逃不出,也許是因為太看輕他們,總之繩索綁得十分潦草,他們輕松的掙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