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輾轉難眠,她不信鎮北侯有謀逆之心,也不全然覺得父親無辜。
當她以旁觀者角度審視整件事時,她心驚的發現,自己于權勢而言,不過一粟一栗。權勢是好東西,所以人人都想要。
沈清安一直知道。
上一世以通敵賣國的罪名抄家滅族是他的意思,劉尚書搜出的罪證是沈清安默許。
鎮北侯府遭遇滅頂之災不是因為全軍覆沒,而是那一張張信帛。
又或是要鎮北侯再無翻身的可能。
雪不停的下,漸漸成了雨。姜蕪聽雨落下,聽雨停,見窗外朦胧亮起天光,才淺淺合眼,耳邊卻清楚的洞察宮人掃雪的聲音。
她迷迷糊糊做了夢,她清楚的知道在夢中,可舍不得離開。
她見到了鎮北侯,滿面風霜,眼神疲憊,手中緊緊握着長槍。那柄長槍,是她尋來世間良匠耗時三個月打造的,為了在出征前給他。
硝煙彌漫,大雪掩藏傷亡,掩蓋血淋淋的場面。她立在雪地中,寒風拍打身體,要将她掀翻。
她一步步踱向鎮北侯,腳下層層堆積着屍體。她看去,有大周将士,有金國士兵,對面金國人搖旗呐喊,挑釁嚣張。
鎮北侯身後隻有十餘人,手持銀槍長劍,铠甲被撕碎,裡面衣襟沾滿幹涸的血。
他們負隅抵抗,拼盡全力殺出一條血路,隻是路到盡頭了。
他們有大周将士不屈的意志,即便隻有十餘人,也要浴血奮戰到底!
姜蕪被亂箭逼退,箭雨停歇後,她眼前多了十餘具屍體,萬箭穿心,手中依舊秉持佩劍,眼神遙遙望向大周的方向。
她哭喊着,到鎮北侯身邊時,鎮北侯見她,錯愕的扯出一抹笑,手掌結滿老繭,落到姜蕪肩上時,輕飄飄的,像一縷煙。
他了無遺憾了。
他讓姜蕪不要傷心,他收到她的信,讓他不追窮寇。他也預見自己的結局,戰死沙場是他最好的歸宿。
姜蕪問他,活着才有希望,為什麼不活下來,帶将士歸家!
鎮北侯說,他們沒有希望了,他們把希望留給家人。
風雪呼嘯,吹得她裙袍作響,淚水被凝成霜。硝煙散去,茫茫雪地間,隻有姜蕪。
歆雪急急忙忙的喊醒她,邊疆傳來消息。
姜蕪腦子還沒清醒,眼角挂着淚,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歆雪神色悲戚,眼圈泛紅,姜蕪心中升起不安。
她攏了外衣坐起,讓歆雪快說。
“侯爺……敗了!”歆雪哽着聲,一滴淚垂落。
侯府完了!
姜蕪轟然頹身,眼框終于忍不住紅了,喉中滾動:“父親他,可還好?”她噎住“死”字,又問:“随父親出征的将士,生還多少?”
歆雪捂住臉,低頭哭泣:“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侯爺他……”
姜蕪站不穩腳,暈了過去。
醒來時臉色慘白,氣息虛弱。太醫熬了藥,苦澀的味道包圍她,像無數英魂在她耳邊嘶鳴,要她償命。
又對上了!
所有事在提前發生。
上一世邊疆傳來消息時,是大周三年秋,明明她還有時間……
到什麼也沒改變。
她低聲抽噎,腦中混沌。
不,她還有機會。她去求沈清安開恩,将鎮北侯通敵的罪證掩下,鎮北侯家眷還能有活命的機會。
那據證沒有被證實。
這是她唯一能和沈清安談判的。
姜蕪梳洗整齊,鏡中的人臉色憔悴,腦中胡思亂想,或許沈清安會念在多年夫妻情意上饒恕鎮北侯府無辜。
父親死了,活着的人還有路要走。她不能低頭,不能認命,不能自絕生路!她要打起精神,鎮北侯府隻有她了。
母親性子軟,小弟年歲小,唯一能倚靠的兄長,卻是個混的,整日遊手好閑,與纨绔厮混。
姜蕪強支起精神,問歆雪∶“家中可知道噩耗?”
歆雪與鏡中女子對視,眼眶又泛起紅,抹了一把淚,回答∶“侯爺的事……還未傳回京都,夫人,少爺還不知。”
姜蕪點點頭。
歆雪再忍不住,娟帕捂住臉,大哭起來。姜蕪起身柔聲安慰∶“别哭,我們還有路要走,所有人等着看鎮北侯府笑話,甚至會落井下石,踩一腳。”她聲音哽咽,回憶起上一世,噩耗傳回京都時,衆叛親離,趁火打劫。
她握上歆雪,“你還有我,我,需要你。”深宮中,她們成了彼此唯一的倚靠。
歆雪和大多數下人一樣,家中糧食短缺,被侯府買了回去。姜蕪人好,沒有将她當做下人,處處維護。
出嫁時,将她帶入宮中,一起的還有侯爺留下的暗探。
這份恩情,她一直記得。
“我們必須在消息傳回京都前,為侯府做些什麼。”她眼睛望向深處,皇城外侯府方向。
“奴婢謹遵娘娘旨意。”歆雪擦幹眼淚,振作起來。
“我現在去見陛下。你很重要,”姜蕪暗啞着嗓音,繼續道∶“守好消息,不要走漏半點風聲。否則……”
興辱存亡,累及家人。
歆雪點頭,知道事态緊急,讓姜蕪放心,送她出長甯宮。
兩人還沒踏出大殿,長甯宮被禁軍包圍。
姜蕪心神大亂,豆蔻丹指陷入肉裡。
事情朝無法挽回的境地發展。她仰望灰蒙蒙的天,如此結局,為何還要她重活一世!
扶住歆雪的手冰涼,心墜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