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有沒有為難朕不知,姜蕪無過錯被囚長甯宮,朕想問一問,大周哪一條律法允許太後如此對朕的妃嫔?”沈清安冷聲問。
太後蓦然一怔,明争暗鬥多年,皇帝再恨她也維持表面恭敬,今日為一個宮妃忤逆她,讓她難堪。一時語塞,柳眉倒豎,冷諷道∶
“皇帝色令智昏,姜氏妖言惑衆,蠱惑聖心,此為一條,夠還是不夠?”
“哀家派軍把守,沒有立即賜死,是給皇帝臉面。你若不要,休怪哀家無情,為皇帝,清君側!”
她喚來張珙,将人拿下,丢進慎刑司。
宮妃犯錯,有宮規處置,最壞打入冷宮,任其自生自滅。而太後将姜蕪交給慎刑司,是打定主意要拿鎮北侯府開刀。
姜蕪緊咬唇角,眼眶溢出淚,身體止不住的發抖,眼中猙獰出幾絲血紅。
沈清安撫上她的手,傳遞并不多的溫熱,一點點試去她的慌張,不安和恐懼。
姜蕪仰頭看他,墨發如瀑,被一根銀色發帶束起,沒有冠發。他的背影單薄,在她記憶中,他總給她一種形單影隻的落寞感覺。明明一出生就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尊貴,明明權勢在握,可他仿佛孑然一身,輕飄飄的好像随時都會随風逝去。
姜蕪恍然,那種感覺像什麼呢?
她憶起,一年春節,她和兄長去長佛寺上香,祈求家人安康。出了寺廟,在回京途中路遇一乞丐。早春寒涼,她和兄長還穿着棉衣,抱着手爐,偎在馬車中。
那乞丐身上隻蓋了一層薄衫,又髒又破,衣不蔽體,滿目傷痕,有的地方化了膿。
過路的行人嗤之以鼻,口中不覺多了腌臜之語。她下馬車,沒有責罵乞丐擋了鎮北侯的路,隻默默解下身後的披帛,蓋在他身上,全他體面。又朝兄長讨來雪錦金瘡藥,拿了一盒酥餅。
那乞丐眼中平緩,凝滞,無波無瀾,沒有生的欲望,沒有死的懼怕,也沒有被唾棄的難堪,平靜的像一波死水,像一具死屍。
他粼粼望向她,一種極其微弱的親近,掙紮。
她沖他笑笑,告訴他盡管生存已經很困難了,但春天來了。
姜蕪回神,就像現在,絕望中等待,希翼中獰動。
沈清安唇角抿成一條線,他承諾了她,就不會失約。
“慎刑司審理朝堂案件,執掌刑罰,朕請問太後,姜蕪犯了何錯,要交給慎刑司?”
“還是說太後以權謀私,想借勢剝削皇權?”
他的聲音像珠串落地,激蕩起清脆的震響。張珙身軀一顫,領着一衆禁衛軍埋頭跪地,冬日酷寒下,他衣衫竟被濕透。
太後鳳眼如炬,擰着手心,挑眉輕笑∶“皇帝大了,有主意了。”語氣中盡是譏諷。
她擡眼凝視姜蕪,道∶“皇帝真要為一宮妃而傷了你我多年母子情誼?”
是舍棄一個鎮北侯府還是朝太後宣戰,她等沈清安選擇。
姜蕪對沈清安,從來不是選擇。
“太後自己清楚。”
“姜蕪是朕的妻子,丈夫護佑妻子,是本分。”
“朕是天下人的君主,也是姜蕪的丈夫。若連妻子都護不住,何談天下人。隻會讓世人對朕寒心。”
姜蕪一顆心猛烈跳動,她從沒懷疑沈清安有心,此人疏離冷漠,端的一副月朗風清,實則内心極冷極寒,誰也入不了他的眼,誰也進不了他的心。
她極緻清醒理智,可還是不由為“妻子”二字晃神。閨閣中時,她也曾幻想過将來會成為誰的妻。無需登科進第,無需家财萬貫,隻要兩人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一生潇灑,足矣。
後來一日,父親從宮中帶回消息,隻冰冷的一道賜婚聖旨,她入了宮,從此囚困一生。
姜蕪站在沈清安身後,他身上有淡淡的熏香味和濃重的藥草味。
沈清安身有舊疾,說是從娘胎落下,從小吃藥長大。
太後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和天家談情,與和乞丐說“何不食肉糜”有何區别?眉眼間具是諷刺,嘴角也不禁上揚,冷嘲道∶“皇帝先是君,再是夫。身在天家,你與姜貴妃,隻能是君臣。”
她強調“姜貴妃”三字,提醒沈清安身份。
“皇帝既覺得哀家濫用權職,那哀家問皇帝,若臣子通敵謀反,當治何罪?”
姜蕪心髒咯噔一跳,落了半拍。
是太後,要她鎮北侯府一百餘條性命。
她眉眼憂思凝重,看沈清安,他在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風雪從窗棂縫隙中飄進,傳來木頭吱呀響動的聲音。
殿内熏香被吹散,掀起淡淡的浮躁。姜蕪心髒緊成一處。
她能相信他嗎?
隻能相信他!
沈清安寡淡開口∶“通敵謀反,株連九族。”
太後冷哼∶“皇帝既然知道,還要繼續包庇嗎?”
她拂袖揮手,對張珙厲聲道∶“還不拿下!等着哀家請你們嗎!”
張珙得了命令起身,朝沈清安行禮,對姜蕪道一句“得罪了”,便要上手。
姜蕪方寸大亂,失了冷靜,撲朔迷離的眼望向沈清安,帶着朦胧水汽。
在絕對權勢面前,她多麼渺小,多麼無能為力。她将尊嚴踏在腳下,攀附他人苟活,為什麼還要讓她萬劫不複?
蒼天殘忍!
她嗫嚅着拽緊沈清安的衣袍一角,蔥玉手指蒼白,“陛下……”
她的一句中包含太多,多到她自己都不清楚是什麼情緒,唯一肯定的,她要活,鎮北侯府要活下去。
唇角被咬破,淡淡的甜腥味往鼻尖鑽。
“滾回去!”沈清安不耐的道。
張珙被喝住,回頭看了眼太後,手中的大刀不知所措。
他卑躬屈膝的承受着天子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