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承德殿上,沈清安倚坐龍椅上,百無聊賴的聽着群臣訴職,奏報。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受傷的迹象,隻是明黃龍袍下,傷口裂開,滲出的血染紅裘衣。
他懶懶的掃了滿朝文武,聽他們咿咿呀呀的你一句我一言,商讨着毫無新意的話題,老生常談的勸谏他立皇後,充盈後宮,延嗣血脈。
他冷漠扯出笑,他想立皇後時,他們如臨大敵,也像現在一樣,左一句“陛下三思”,又一句“萬萬不可”。他順了他們的意,從世家大族中擇立帝後,他們又開始苦口婆心,讓他早立帝後,全先帝心願。
沈清安開口∶“北方雪災嚴重,國庫空虛,諸愛卿可有良策?”
衆人即刻閉了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面露難色。
北方不僅面臨天災,還有人禍,金人屢屢來犯,邊疆百姓苦不堪言。鎮北侯雖領命赴往前線,可金人強悍,未必能将他們驅趕出。
這也是苦于三朝的棘手問題。先皇高盈帝和文城帝百年來都沒解決,曾經嘗試過與金人聯姻,互通往來,以商止戈,共結和平締約。
文城帝朝代,大周朝和金國曾持續數十年和平,邊疆往來和睦,人民安居樂業,一片祥和。
後來先帝既位,朝中蠅營狗苟,貪墨之輩層出不窮,大權逐漸旁落,先帝用人不善,外戚專權,力不從心,加之金人背信棄義,廢棄盟約,挑起戰火,連年來邊疆滋擾不斷。
沈清安又問:“可有愛卿自願去往災區,救赈百姓?”
衆人臉色一變,低垂着頭,低聲耳語。仔細一聽,都是如何推脫之詞。
災區?
先不說環境如何惡劣,北國的冬不是常人能忍,冰天雪地,聽說那覆起的雪足有一人般高!
再說連年雪災,今年更甚,國庫又空無一物,拿什麼赈災,用什麼濟民?難不成要他們自掏腰包,搭上命還要賠上家底?
災民四起,混亂不堪,那些飽受摧磨的人早就喪失人性,毫無理智而言,什麼事都做的出!去年旱災,去往災區的王大人就是被流民分食啖盡,屍骨無存的!
想來實在可怕。
見他們抱頭縮頸,畏首不前的樣子,沈清安冷哼。這就是大周的脊梁,百姓的倚仗!貪生怕死的鼠蟻之輩,大周有這樣的蛀蟲,何不日漸走向消亡!
沈清安掩着一口氣,“王相輔可有良計?”清冷的話像是閻羅大殿鎖人魂魄的修羅,讓右相身形一顫。其他人撫額擦汗,暫松口氣,又時刻警覺,下一個不是自己。
王之昌思忖後回道∶“臣以為北方戰火不熄,連年來雪災不斷,實在不宜居住,不如将北方百姓遷移,另覓去處。”
他一邊觀察皇帝臉色,一邊不急不緩的說道。衆人頻頻點頭,認為不失良計,此一來也斷絕了往後被派往北方赈災的可能。
沈清安點頭,“嗯,不錯。”
右相松了口氣,繼續說∶“至于國庫空虛一事,”他頓住話,似有難言之隐,又看向在座諸卿,等皇帝發話。
“王相輔不必憂顧,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聽了皇帝的話,右相才緩緩開口∶“古人說二人同心金不利,衆志成城,方能度過難關。”
沈清安示意他繼續。
“國之本為民,此時國家有難,天子庇佑的百姓,應當為國出一份力。”
“臣願捐銀萬兩,粟米千石。”
右相起了頭,不少右相的坐下客紛紛附和,一時朝堂哄鬧。
沈清安似乎滿意眼前的局面,任其發展。其他還在猶豫的臣子舉棋不定,見天子不開口,隻能随波應和。
“捐銀捐糧的事就交給王相輔去做。”沈清安說。
“這幾年來大災小災不斷,百姓苦,相輔當竭盡全力為百姓減負,放眼有能力的人。”沈清安說。
右相心領神會,承允。
沈清安又道∶“至于你說的遷徙之事,朕覺得不妥。”
承德殿鴉雀無聲。
“北方民衆人口太多,遷移路途遙遠,且多數幾代紮根北方,根深蒂固,要說服他們離開故居,恐怕不易。”
落葉歸根,安土重遷,是他們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即便重災下,他們也要歸根故裡。
如此,兜兜轉轉又回到起初的刺手處。
募捐銀錢,能解一時之困,卻不能年年如此。不說官員承受不住,商人重利,讓他們一直散财,恐生怨憤。
可天災下,他們不可能讓老天不下雪吧!
隻能迎難而上。
衆說紛纭,滿朝文武一時間商讨不出好的辦法,沈清安隻好暫時擱置。
又問可有去往災區的合适人選?
右相思忖,啞然無聲。
群臣百官皆避舍,生怕牽連己身。
“臣願為陛下分憂,赴北方赈災!”
沈清安尋聲看去,他記得此人為官不久,初入朝堂,帶有幾分少年人的血氣方剛。
是許仕钊的幼子,叫什麼……許廣晉?
他記不清了。
此人在朝堂暫無建樹,人微言輕,平日隐落芸芸,沈清安幾乎不記得有這号人。
許凝知入宮後,許仕钊在她的蔭蔽下,太後執政做主,升了品階,現在是從四品官員,朝中對他多年來的恥笑也在許凝知入宮後漸消,不少人轉頭巴結,将許仕钊捧向另一層高度。而許家兩兄弟,許凝知刻意阻礙,官階不升反降,是個八品小官。
許廣晉生得眉目清展,氣宇軒昂,在衆人退避時迎上,不卑不亢,眼中堅毅。
許仕钊小聲罵道,說他愚不可耐,急功近利!出聲阻撓∶“陛下,小兒愚鈍,不成氣候,難堪重任,恐怕延誤災情,辜負皇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