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蓦然應道∶“您,您說。”
“若哪日我走了,你,要護好她。”
長風心髒一緊,眼眶盈了水珠,喉頭梗塞,“您說什麼呢!有我在,還有老黃頭,他醫術高超,能抑制住您體内的毒,假以時日也定能解毒的!您,别說這種話了!”他聲音逐漸低下去,也知道其中艱難,甚至無解。但他始終抱着一絲希望,就算隻有渺茫的一點,他也想抓住。
他百毒不侵,大不了他給他換血!
這種話他曾經也給老黃頭說過,隻得到老黃頭無奈的歎息。
後來他再不說了。
長風隐到角落,将自己徹底置身黑暗時才任由眼淚落下。捂着嘴,不讓聲音落到沈清安耳中。
姜蕪辭别後帶着王岫白一路往西。
她實在不懂王岫白為何要跟着自己?先不說自己被滿城通緝,就算隔着這一層,她如今也是個手無寸鐵,囊中羞澀的普通百姓。
王岫白似乎興緻盎然,一路上也沒給她甩臉色,笑盈盈的盯着窗外。
“你想問什麼就問,别成天一副審視的模樣,我又不是犯人,不喜歡你這樣看我。”王岫白放下車簾,将窗外的風聲閉在車外。
她斂起笑,眉間似是不滿,但始終未發作。姜蕪隻當她是收了性情,開口道∶“你離宮幾日,這般從容,想來相輔大人是知曉的?”
王岫白∶“我走時父親并不知曉,但這會兒他該是知道的。我留了書信給父親。”
“還有,你不用擔心我被發現連累你,宮中我有耳目。而且我既然能安然無恙的出來,自然有我自己的法子,屆時也定會安然無恙的回去。你可放心,隻好好與我走這一程。”
姜蕪問∶“你鬧這一出必然會給相輔大人帶來麻煩,到時不怕累及家族?”
王岫白冷了臉。女子多是身不由己。便是現在,她也有諸多不得已的地方,後宮前朝千絲萬縷。她活在家族的蔭庇下,又被要求反哺家族。她自小被約束,被教導。
王岫白苦笑道∶“我當然知道,但我現在做的,也是為了家族。”
“你以為安分守己的守在宮中我王家便能高枕無憂,就不會遭太後清算?”
姜蕪想過這一層,但沒料到王岫白竟拎得如此清,跋扈之下還有一顆玲珑心。
王岫白繼續道∶“你我在宮中雖不對付,但我卻并不将你視作宿敵,如今鎮北侯府遭了難,你又……如此境地,我不想再趁人之危。今日我與你說的,你也盡可考慮,若覺得有三分道理,早些做打算吧。”
姜蕪心下一驚,她看向王岫白的眼多了幾分考量。
王岫白∶“你看着我王家如日中天,手握重權,恰是如此,太後下一步要清理的便是我王家。如今陛下生死不明,太後總攬大權,有另立儲君之意。隻是礙于百姓輿論,這才遲遲未定。可,大勢下去,漆家一家之言是遲早的事,而朝中凡有反對的聲音,都将會被清理。”
她眼神空明,談起朝廷政事清晰明了,毫不模糊。
“你不知,從太嶽山一事後,朝中人人自危,連我父親也被逼着不得不戰隊。原先我父親還想中立不倚,混個緻仕還鄉。可太後不許啊,自覺将我父親歸為擁皇黨,雖然也無可厚非。”王岫白苦笑一聲。
“而與我父親交往過密的,也被太後記恨。現在朝中混亂得很呢。我出宮來尋陛下,實則也是父親暗自應允過的。”
“沒想到皇城已經亂到如此地步了。”姜蕪低聲喃喃。太後勢大,絕然不會放過他們。
“那,鎮北侯府呢?”姜蕪升起憂慮,父親戰死,她又“殒命”太嶽山,鎮北侯府沒了主心骨,會不會……
王岫白冷哼∶“太後早有鏟除鎮北侯府的心思,能苟延殘喘到今日已經是你鎮北侯府的極限。不過,現在太後的重心不在此,另立儲君才是她首要緊的事。”
姜蕪問∶“前些日的皇義軍是你們安排的?”
王岫白有些吃驚,道∶“并非。原本我父親是想着用輿論造勢,可還沒開始,京都已經自發組建了一支隊伍,勢要一個真相,同時一定程度上也牽制了太後的動作。”
姜蕪∶“如你所說,現在朝廷大概分為兩股勢力,一方是堅決以太後為尊,一方是臨時被劃為擁皇黨的朝臣。兩股勢力勢均力敵,相互鉗制,才掣肘了太後的下一步動作?”
王岫白點頭又搖頭,“現在看來是這樣,可擁皇黨始終不明晰,而且其中不乏見風使舵的,本就存了另尋他主的心思,不過在等陛下确切駕崩的消息而已。”她傷感的垂下頭,眼裡含了淚,不僅是對家族存亡,命運渺茫的歎息,其中也不乏含了幾分對沈清安的真情。
姜蕪想着什麼,又猶豫着是否要告訴沈清安,但轉念一想,自己能知道的,他怎會不知。既然他隐姓埋名,自然有他的打算,自己還是莫要打草驚蛇,誤了他的計劃。
王岫白擡頭,看姜蕪的眼色有幾分同情,道∶“我既告知你了,你早做打算,趁現在局勢還不明朗,将家中親人安排妥當,也……免了後顧之憂。”
越到後頭王岫白說得越發沒了底氣。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即便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如今之舉,非聖上能破。若能早些找到聖上,或許還有得希望。
姜蕪歎息道∶“你也心知的,哪裡逃得掉。我去兖州也是為此,隻望家中親人能等我回去。”
離開薊州後走了一截官道,再往西走隻有山路。路上颠簸,王岫白沒了起先的興緻,暈頭轉向,臉色煞白。
姜蕪見她實在難受,讓車夫停了邊。
“姑,姑娘。”車夫結結巴巴的朝裡喊道,慌張的驅趕馬掉頭,驚慌失措。
姜蕪才将王岫白安頓好些,這時又聽到車外一陣響動,加之車夫手忙腳亂的失了鎮定,心下不免開始慌亂。
她有自己的習慣,出門在外總要有些可靠的傍身,銀錢是一方面,在擇人時也盡可能的挑選些五大三粗,面目兇猛的。
隻是這會兒連馬夫也慌了神,她不由的往壞處想。掀開車簾,往上瞧去,隻見烏泱泱的一片人群湧動,朝他們的方向過來。
馬兒受了驚,慌亂逃竄,車裡的她們遭了罪,直直的将她們甩出馬車。
姜蕪趕忙将身上的行囊扔過去,幹糧,金銀細軟的全部抛了出去。又去灌叢中尋了一枝趁手的木棍。
她們遇上流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