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雖名為先帝雲寰的正妻，可實則先帝先有容氏後納楚、湘二女，又因巫女湘夫人夜夜流連而終日不早朝，甚而于樂坊之内，公然命伶人演奏由他親自作曲拟詞的十二支《良宵曲》，傳聞，此曲拟态極為真，繪容色而歌聲情，于曲苑勾欄是佳品，于一向以莊重肅穆著稱的皇城裡，卻堪稱甚不入流的靡靡之音。

據傳，太後娘娘于先皇死後，明知此曲為歌他與十二妾妃的情意，卻默許宮中樂署霓裳閣合曲為集，完整收錄于樂署之中。

雲洛虞時常會想，淩皇待太後晉氏涼薄至斯，目中無妻子，可難道那早已攝政了三年的晉氏太後猶念舊情，因舍不下夫妻情濃，故許這《良宵十二曲》存世？

收為官樂，何止存世，更為教坊之傳世曲屬！

思緒幽遠，她随嫁入宮的婢子皎皎執了一盞新燭入内，邊護着燭火邊道：“公主何憂，奴婢看主上早已策馬歸齊，則重建馬蹄驿指日可待，馬蹄驿深入江湖，即便是老謀深算如太後，也未必察覺得出它的幕後之人。”

“你說太後，她想不想要......”案上才被皎皎放下的燭台上昏黃的光暈跳躍着，将浸入思緒的雲洛虞猛驚回神，她緊握住皎皎凝白的手腕，啞聲道：“皇權！”

“公主慎言！”皎皎放下燭台，當即跪地，叩首道：“深宮禁地，輕言皇權，縱然是天家貴女亦不免斧钺加身，況，公主雖身為掌政公主，也隻是齊地的公主，而并非皇域天家出生的長公主！公主！慎言！”

皎皎說這話時，眸光遊移不安，輾轉無着。

“天下的男子都想要奪權，你說尊為太後，她想不想一輩子被困在深宮裡，隻做帝王把玩的囚鳥，她要不要，為她自己，去争一争命！”

天下紅顔多如發，千許年來，莫如這至高一人手握皇權，她雖無天子之名，而已有皇權，待來日天子長成，難道真的還會想還政于皇，而非自立，為自己，也為這天下萬萬千千身為男子附庸的女子們，去掙一條前途！

“你莫忘了，當今太後出身凝州，而凝域，以女為尊！”皎皎方才直起身來，聞此一言急忙要去捂自家公主的嘴，卻仍是慢了一步，隻聽雲洛虞道：“千年以前，二世皇帝分封諸王時，他那最小的妹妹主掌凝州，主的，便是女尊男卑之法，凝州為此，甚至鑽研出了可以使男子懷娠生子的情蠱，根植于六歲男子的右臂上，則細小如豆......”

“公主，别說了！”皎皎聞言害怕，急忙跑去關窗。

夜深如墨，暴雨如注，毫無預兆地潑了下來，忽而天地間驚雷乍響，白光閃徹雲霄，寒露宮旁深植的林木随風飄搖，而狂風不止，折秀木于深苑，劈山石如齑粉。

皎皎關上最後一道窗，洛虞起身尋來一件月白色輕紗披上，暗自竊語：“方今天下，有枭雄立于世道，有女子身為至尊，天子微弱而九州強盛，長此以往，諸王必将代帝而自立，故俗語曾言，竊鈎者誅，則竊國者，無非王侯身也1。”

注：

1：“竊鈎者誅，竊國者侯”出自《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