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撿起她方才落在桌上的冰帕,望着這唯有凝州天蠶絲可以繡出的涼透質地,雲笑一聲予胡娘子道:“水墨針法好得,難的是将連綴、水墨二法天衣一般繡拾于陛下賜予的金檀畫幅上,技藝尚在其次,隻合得相襯得益為好,本宮百思千慮下,心中已有了個模糊的影子,倒要叫師妹參詳。”
胡氏聞言附耳,聽白娘娘執絹講道:“山川湖海之繡,不同于百官朝服、帝子龍袍,乃天成靈秀之景,自須得風流雲散,時如群鳥集翔,時似靜女其姝,将天下......”白氏将眉目一沉,隻說予胡氏聽見:“繪繡出一幅靈動的剔透出來。”
九州川河,在風而不在形;在意而不在表,故執纨其上時,不需繡繁缛百樣貼花絹帛,隻要取得宜之處,七繡八法于其上花鳥,便可矣成圖了。
話正說着,胡氏透過這幅半透明的東海冰絲質之鲛绡,隐約見一人影匆匆捧燭離去,身形輕巧如鬼魅,蹙了眉頭,信手扒下白貴妃放置于空中的鲛絹,懸念于心頭惴惴不已:“娘娘......這宮中近來可曾有人事變動,或是哪宮失竊等蹊跷難言之事嗎。”
白貴妃沉吟良久,方道:“并無此事,不過是近來寰兒身子不虞,請教顔娘娘,娘娘故特調來醫女一名,以為寰兒治身子......”
醫女!
宮中之事,自來傾軋人衆,胡月娘雖出身鄉農之家,畢竟也見識過山林泥土裡的孩子們如何聚衆成夥,欺侮孤兒弱女的,如今乍聞此訊,又想起三日前青州之事,連顔皇後不知何時安插入星霰宮中一名探子的始末因由全數想透了。
驚詫失語一陣,胡月娘忽地握住白妃纖長白皙的手腕,急如滾珠般地說道:“可今日皇長子才入京都為陛下賀壽,娘娘即便是早聞訊息,那宮女又豈會來得如此之快,妾身還請娘娘細想,顔皇後......”
宮中醫女,自來受中宮管轄,等閑妾妃随意不可調動,雖名為醫者,實則不過是上品一些的宮中侍女罷了,白潆潆熟谙此理,眉睫下深斂下去的陰影如蓋,遮蔽住一腔心思,隻說道:“宮中使人不多,來往以二十五歲為限,有年老了放出宮去的,自然有年輕的便選入宮中來,一時一變......且前日寰兒傳信來我宮中,稱三年北漠之旅終有成效,為促成北域向中州俯首稱臣,他于其中......受盡了百般的苦楚......我母子二人久無依傍,宮中又唯有皇後娘娘一人主事,萬般奴婢們都不過撥來調去的差使,而至于中宮如何得知寰兒歸京一事,想必是天子得信,告知予妻,”白氏陰沉沉下去的眉目倏地冷了,不再複前次柔順,她素來安分守己,于宮中二十餘年,對帝王之情早便淡薄,今日,如非是為雲寰存亡之故,仍不願啟口言議中宮之非:“可妾妃無權幹涉绯羅宮事,皇後娘娘的心思......為妾的無力揣測,不過是尚且用着這位中宮特選來的醫女,權作消遣罷了。”
“請娘娘上複皇後,既然是為皇長子撥下來的醫女,合該送往親王府上,由寰親王發落。”胡月娘倏地站了起來,因白氏前言,并不敢于深宮之中置喙皇後,隻是低吟一聲,卻說道:“待等到那位醫女入了府,手段自然抵不過王權高明,屆時皇長子要如何處置這位'不德不臣'的醫女,豈非是翻覆之間雲雨事。”
話尚未說到“不德不臣”四字,那方才恍然離去的人一襲輕水紅色宮裝,忽地飄進來,福身于上首坐着的白潆潆與胡氏,隐卻眉眼間一派心思,垂眸回禀道:“醫女秦氏,參見白娘娘,這位......”指目于白氏胡氏,卻問得身份。
白潆潆向前傾身,微微含笑道:“此乃是皇後娘娘内弟之妻,清繡坊名家胡氏月娘,三年前因'繡工卓于大家',已被陛下敕封為正三品诰命之身,權議中樞。”
那醫女聞言,福身一禮,陰冷道:“夜深了......娘娘安睡吧,”言罷,卻不顧白氏是否點頭,顧自吹滅了案上紅燭,測然回以一笑:“奴婢秦鸾,特此為娘娘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