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傾身,笑應道:“娘娘說得極是......可誰說不是呢......”眼光逡巡着方才那位宮裝水紅套袖的宮女離去的方向,卻笑道:“隻是近來宮中鬧鬼,江湖人士,還是少行走于宮禁為好。”言罷,向皇後低頭一禮,追問道:“娘娘如今的意思是......要奴婢去尋顔大人回來,依然入紫宸殿内,答對聖躬去,是也不是。”
“大雨滂沱,本宮唯恐他誤了佳期。”顔青榆時刻端着皇後的架子,眸底溫柔的顔色盡數被一層冷意殺意所替代,卻肅然出一派容止端莊來,故意笑着道:“禦前失了史官的禮數,定要前去賠罪,本宮以為青州之事,若待三日後分曉,豈非太遲了些,不若今夜便叫阿時禀明陛下,禦前自有一番道理。”
皇後落目于黃氏一件绛紅色特品的麒麟服上,右手染卻的藕荷色蔻丹護甲上去,撣了撣麒麟圖上塵灰,卻說道:“江湖故人,自然是性命相托,今日之事......宜出我之口,卻不宜入陛下之耳,恐污了聖聽。”
黃氏微微欠身,壓着手捉住那根金絲纏枝的梅花護甲,眸底沉凝下去的墨色一瞬翻湧上來,如憶昔舊年情真,既心知如此失态,少頃阖眸,緩了緩自己震蕩不休的心語,神情自持地收斂聲色,回以聲:“娘娘高見,奴婢這便回去了。”
顔青榆注目于那展绛紅色打直的背身,忽生卻一歎,回身轉入绯羅宮禁,正待太子迎上前來,問道:“那位黃公公,是母後經年舊人?”
“他是秦氏,凝州秦氏之子。”顔青榆思忖了稍許,扶着兒子的手背回去,命人掩門,待滿宮侍奉的婢子退去,唯留下雲宜與貼身婢女紫檀,方才啟口道:“皇域顔氏,是千年後族,凝州秦氏,則是千年的相族,因手握蠱毒二者,皆是凝州王權賴以立身的不傳之秘,尤以那号稱可以操控萬姓千生的王蠱秘法為最。”
顔青榆滿頭烏發垂落于右肩,沉重地唏噓一陣,方才似擡得起過往千鈞之重地重新開口道:“那凝州千年的歌謠甚至傳說,秦氏子,主君身,稱凝州是流水的王權,更易的儲君,可曆任王夫,必然是鐵打的秦氏嫡子,同樣......
于秦氏嫡子的規矩束縛,幾乎等同于中州皇後三倍之繁,且凝州國風,因不服王化,卻失之于我皇域舉才不避親的公平,男女之間天塹之别,即便是再有才華書理的男子,也必須二門不邁地謹守着萬千閨禮,即便是嫁人以後,不着面紗亦不得以出門見人,尚還需代王懷娠生女,方立得身下所出之嫡長公主為王儲君位後,自身才可以得一絲輕省,而王宮萬千算計......同那些褥節糟粕一道,令時為秦氏嫡長子之黃氏不堪其擾,遂私逃離家......做了個相權的叛徒。”
顔皇後說到此處,娥眉微微低下,似沉溺于當年似水年華裡,懷顧着滿腔的少女心事,漫言淺笑:“他本姓曰秦,單名一個'執'字,十七歲時......為避免族人追蹤,曾與我同拜入輕功大師歐陽子名下,日複一日地勤學苦練,才得有今日成就,于江湖......自己闖出了一派天地......可惜我當年學藝不精,沒能趕上師兄的速度,于江湖武學之上,反而門門課業皆是不及格的,”她眺望門外的雲影遠去,兀自呢喃道:“那秦鸾......乃是他的外甥女兒,我苦尋多年,方才招攬至顔氏門下,為我所用的。”
“母後之于黃公公,是舊年思憶,可黃氏之于母後......”太子雲宜沉吟一陣,忽地打斷了皇後顔青榆的話,趕着道:“難道母後,至今仍未忘舊情不成嗎!”
顔青榆擡眸眼刀了兒子一刹,侍婢紫檀覺察到娘娘聽了此言之後的心情不甚佳,便上前為皇後申辯道:“娘娘是萬金之軀,九州的國母,殿下不該如此質問......恐害了顔娘娘愛子之心。”
“本禦與母後說話,你這賤婢來做甚的!”太子張揚出狠厲的眉眼,于顔皇後下榻的身子躺倒在寝殿宮床上之際,猛地一個巴掌甩響在紫檀臉上:“敢以奴欺主,倚仗我母後的權勢壓制住本太子不成嘛!!!”
紫檀立時捂臉跪地,右頰高出些帶着血絲的紅腫,顔皇後撫了撫發間蒼白的顔色,将身子平躺在軟榻上,臨閉眼前複将此景盡收于眼底。
......
長久無言的沉默,令聖懿太子有些慌了神,他跪在皇後床邊,明知道自己的母後隻是阖眸養神,并無有困倦欲睡的意思,且未得母後鈞令,要自己跪安退卻下去,雲宜方始暗暗地忖度:想必這賤婢挨打一事,已惹了母後不滿,且母後平素待人容和有量,若非是怒極之時,絕不可能如此冷待自己,遑論下逐客之令。
太子自以為捉到了解開皇後娘娘心結的關竅,膝行兩步上前,叩着頭壓在皇後娘娘尚未睡穩的被衾上頭,引咎自責道:“打狗還要看主人,母後......是兒臣錯了。”
江山之重,重逾千鈞。
他一句“兒臣錯了”,輕描淡寫地将自己滿心私怨裡的恨毒之色意圖遮掩,可顔氏畢竟是千年的皇後,察言觀色之能,近乎是與生俱來,并不開眸地悶着聲,回他道:“白玉無瑕,而天子更應無瑕,母後為你的性命已然舍了你舅舅......可你母後,依然是中州的皇後,”顔青榆說罷,撐起半邊身子俯瞰着跪在地上正自垂頭的雲宜,訓斥道:“你本是中州太子,金馔玉食裡養出來的尊貴不假,可苛責下奴剛愎成性,甚而做出因一己之失枉顧人命一事……
天子,是要擔負起蒼生社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