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渠原待要再辯,眸光望見地下尚踩不實泥土的人,見秦執微微擡了眸光,似是在同他搖頭,又兼赫連鈞扒着轎門耳語:“陛下旨意,要刑部同下河道刑房臨刑,這是聖意,你我皆不能更改,勿要再多言,回去吧。”
說罷,單手放下車簾,命令道:“起駕回宮。”
赫連渠原趨前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陣,似乎要做些什麼,卻終于什麼也沒有做,從此便再也不敢擡眸直視向秦執,避着他尚站不住的身子,将馬鞭執起。
煙塵頓起日沉埃,秦執的手臂挂在那小内侍身上,那人高聲道:“我聽聞你曾是做主君的人,可要謹記着,往後入了内廷司,别再提什麼主君不主君的,主子面前,别的人都是奴才,”跟着,身後一名内侍捧上一方木盤,那内侍拎起其中一卷書冊,丢在秦執懷裡,按着那本書對他說道:“《内廷禮訓》,睡不着的時候,翻一翻它——”
話落,招手命身後兩名内侍過來,将人架起來,拖着腰扶往旁側一件覆蓋着茅草的小屋裡去,黃沙曳過秦執的腳背,被方才那人強硬的力道掼了胸口一把,他被阻滞在胸口處的真氣有些上不來,激起來軀體内極不可抑制的咳嗽聲音。
身旁那小内侍似乎是想要幫忙,卻猛地錘了他後背一下,令原本将欲出口的咳嗽聲愈發劇烈了,秦執忍過一陣胸中的窒悶感,偏過頭去瞧這人。
“看什麼看,欺負人啊!”
左側扶着他的那名内侍似乎見不得這場面,将右側小内侍垂着頭羞窘認錯的臉面盡收眼底,呵斥秦執道:“你是新來的,懂不懂這裡的規矩。”
“大哥,都是為奴的......”那名小内侍似乎很想要幫他說話,于是開口道。
“為奴的也要分個三六九等,他當他還是從前凝王宮裡的主子呢!”說罷,這内侍擡腳踹了他的膝彎一下,極痞氣地瞧着秦執忍痛時額上冒下來的冷汗,複命令那小内侍道:“快一些,别誤了燃鍋子的時辰。”
話說罷了,與旁側那名才做錯事的小内侍一同拖着人,将腳步加快了一倍,全不顧秦執方才穿骨的地方再度受創,人究竟忍不忍得住這樣錯骨之痛,走近門前。
四塊長木闆拼接而成的門扉外,能往裡看見茅草與牆角尚在爬行的幾隻大個兒的蜘蛛,連同地下吱吱不絕的小白鼠,那裡頭并沒有床,甚而連床闆也沒有一塊,唯有舊時修補漏雨的屋頂所遺留下來的數捆茅草,散落且淩亂地堆在各個地磚上。
秦執得了教訓,因體力懸殊,不得已隐忍下來。
到了茅屋,他一路被人拖行在黃沙裡的一雙小腿上泥土聚集,卻沒人理會,隻随意地用腳攏了攏地上茅草,給鋪平了些,便将人丢在地上,撒手離去了。
天際月色溶溶,白霜樣落在茅草上,平添了一層柔和,地上的小白鼠似是聞到了些許血腥氣息,循着氣味尋過來,帶着身後八九隻不知何名的數爪黑蟲,秦執将方才那本書抱在懷裡,此刻才放松下來,那本封皮上寫着《内廷禮訓·第一卷》的藍底線狀書,便順着手臂滑了下來,摔在茅草旁的空地上。
周遭的細蟲們似是被撲面過來的煙塵砸暈了一陣,稍後複試圖沖着那本書爬過去,秦執意圖起身将書護起來,隻微微動了動手臂,琵琶骨被細鎖穿鎖的地方便沿着方才碎裂下去的骨頭滲出血絲來,蟲兒們聞到血腥氣愈加興奮,朝着他傷處爬去。
他意圖逆轉身形,改躺為趴,卻奈何僅僅能使出大腿處的力道而終告失敗,身旁的白鼠不知是否有心,聞着他髌骨邊流下的血氣,開始助他齧咬腿上捆綁的細鎖。
另有旁的小白鼠緊随其後,分别開始齧咬他身上鎖捆着琵琶骨與右側髌骨的細鎖,看似是想要幫他解開禁锢,秦執瞧了一陣,隻覺好笑,直到那些蟲鼠紛紛沿着黑長的細鍊子爬上來,排着隊想要去啃噬他方才受傷時上臂與膝蓋處遺下的鮮血。
長鍊不禁扯動,動一動,便又滲出一縷鮮血來。
為首的蟲子如饑似渴地吮吸着他的血,身後的蟲兒們仿佛也餓了許久似的,眉眼立起來,發着狠開始豎起兩根觸角,向着秦執所傷的血肉進發,小白鼠也聞到了骨頭渣子的味道,踩着細鍊往前快步走去,因心中過急,一路踩死了四五隻黑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