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意憐緊攥着手底下染卻了半截衣袖的殷紅,将手底的力道忽地放開了,跪地直奏道:“奴婢的身子不好,假若黃公公還要為了葉青姑娘的事,将奴婢耽擱在紫宸殿外,奴婢也說不準......這私自延請來刑部大人對奴婢下血刑的事,若是真鬧到禦前金階上,黃大人究竟還有幾分體面,仍會被陛下顧及着。”
“你——!你這是犟橫——!”黃勾怒起來,手底下才被小内侍擡上來的茶盞一瞬即朝着黃意憐跪地的方向砸去,将意憐額角複砸出一道指寬的口子出來。
黃意憐頭頂上汩汩往外冒着血,因肢體劇痛,卻擡不起胳膊來,隻得任由寒冬的飛雪将那片如雲般的血口子覆蓋上,緊接着為葉青掙道:“奴婢原本也不想如此,隻是假若身上的血流幹了,再這麼下去,即便不想昏厥在紫宸殿外,也是不能的了,奴婢尊黃大人的指令,不敢刑後延醫,可是奴婢的性命假若都沒有了,要恩義......來做什麼呢。”
黃勾眼底原本冒着火星子的眸光,忽地似被這寒雪吹來的微弱人聲給熄滅了,目下想着黃意憐的話,對底下人說道:“權放開葉姑娘,好生給人送回造坊司去,若是底下的明銳姑姑問起來,便說是我的話,要她不必過多地打聽——”
說罷,擡擡手示意内侍們放開葉青。
黃勾手底下的小内侍們動作極快,适才将人家姑娘的衣衫已然扒到了腰際,隻差中衣的系帶尚未曾解得開,如今退下去,無影無蹤起來,令尚未回複一分内力的黃意憐也覺察不到退行真氣的痕迹,不由暗暗地驚心起來。
此意正惴惴中,忽聽見黃勾對着葉青說道:“今兒個,乃是這位血性之人救了你的命,你要記着恩情,不過情分要記在中書省的賬面上,聽清楚沒有。”
葉青支起上半身來,一隻手撐在地上,左手正系着衣裳扣子,胸口喘息未定,聞言手底一頓,問黃勾:“黃公公的意思是,今次之事一筆勾銷了是不是。”
“中書省與造坊司,原本便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隻要你不鬧,教内廷裡的大人們輕省下來了,來日自然還有你們的好處。”黃勾說到此處,聲息忽地頓住了,轉眸瞧着地上仍未起身來的黃意憐,對他說些話:“中書省内任人從沒有過這樣的例,本大人我是看你可憐,許你犯法一次,不過僅此一次,若是再有下回......”
意憐急忙叩頭,認罪般地道:“奴婢今日這條性命皆是黃大人給的,敢再有下一次,亂棍打死也不無辜了。”
“行了,都是我中書省内的小孩子,站起來吧。”黃勾眉眼一笑,朝地上應聲将将起身的人伸手要茶喝,黃意憐見勢腳步微沉,踏着地上半尺餘深的雪,與這雪中血色,将黃勾手旁之人托盤裡端着的熱茶端過來,謹慎地奉過頭頂。
小姑娘細弱微白的腕子尚且在顫抖着,黃勾接過茶,倒隐約似乎是生出了三分恻隐之心,笑一聲作罷道:“中書省裡的内侍官與造坊司的女使們結親,乃是天家也許可的常例,莫說一個白桦,便是我中書省裡的人将整個造坊司的女奴們摸遍了,聖上也不會肯置一詞降罰下來,本大人身居内廷首職,還要勸你一句,今下乃是這位黃公公救了你的命,來日,你若是再敢犯我中書省,莫怪咱家我翻臉無情,将你與他一同剁碎了屍身,喂狗,中書省犯法的奴婢......可從來是不許給墳茔安葬的。”
末一句,則是向着一旁将将起身,卻甯肯扶牆也不扶着黃勾将将伸過去想要扶他的手,眼看着一旁的小内侍官們一一退去了,隻肯垂眸望着自己方才跪在雪地裡的那幅下擺,任由臘月濕冷的雪水将袍子裡看不清深淺的血色模糊掉,卻仍然強壓着身底下骨血析離的劇痛,在泥濘衣袍之下,也要自己立起來的黃意憐說的。
這個人,的确是太過于獨立孤傲了一些,黃勾望着直起身來的意憐想道:來日若不能好好調教,叫他真心臣服,為我之所用,便也隻能拿刀殺了他......
如此有骨氣謀略的一個人,若不能為我所用,也便不能遺給那些一本本奏章呈上去書陳“宦官禍國”“閹黨亂政”的朝官們,甯肯折斷了他,也不要教金玉之器旁落于他人之手,來日,成為屠我中書省的一柄剔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