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上，哀樂奏響，每一個狐族均披上濃烈似血的紅色鬥篷，蓋上帽子，沉沉地低着頭，為死去的族人祈禱。任然和柏水青也在隊伍裡。雖因時間太過短暫，和死去的狐妖們感情還不深，但在這沉重的氛圍裡，他們也被染上了一絲悲傷。

低眉垂眼的狐妖們擡着幾十具黑木薄棺，踩着緩慢的腳步，三步一停地往神樹的方向而去。這是狐族特有的死亡儀式。每一個狐族死亡後，他們的屍體并不直接下葬，而是埋在神樹園裡，當做神樹的養分。不久後，他們便會化作神樹體内的力量，重新滋養着他們生前保護着的族人們。

“接下來，你們有什麼打算？”泠玉眼神注視着正在掘土，葬妖的族人們，嘴上卻如此問身旁的任然和柏水青。

沒有等任然出聲，柏水青卻先開口了：“我要回人類都城，找回母親的遺體。”

任然訝異地看着他，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到他的母親。

泠玉許久并未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挺好的。姐姐她，也許久沒回來看看了。”這話的意思，似乎是把瑤溪當作還活着的人，隻是許久沒有回家而已……

任然心裡想，泠玉這些年應該也很想念她的瑤溪姐姐吧，姐妹陰陽相隔多年，再一次聽到姐姐的消息，卻是她的死訊。泠玉看起來對這件事反應不大，此時從她的話裡，卻洩露出她這段時間翻湧的情緒。

葬禮結束，任然回到自己的小屋，表情喪喪地把自己埋在床上。

“你不想回去嗎？”柏水青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如果你不想回去，我們也可以在這裡多待一段時間。”

任然：還以為這家夥變得靈光許多了，怎麼還是憨憨的啊！看不出來她這是還沒從葬禮悲傷的氣氛裡抽身出來嗎！

“怎麼可能啊，這是你的故鄉，不是我的，我隻不過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而已，哪有那麼快産生深厚的感情。說起來，我還真有點想念師母她們了，要是我把我這段時間的奇妙經曆一說，她們絕對難以置信，哈哈哈哈哈~”說到這裡，任然就立刻翻身盤腿坐在床上，瞬間複活了，想到她們可能會有的震撼呆滞的表情，就忍不住捶床大笑。

柏水青看着如此活潑的任然，表情柔和下來，拉過她的手，聲音溫柔道：“如此便好，我也會跟着你一道回去的。上一次見到她們，我神智未清，表現得十分失禮，這一次回去，我一定會好好奉禮道歉，希望師母她們會喜歡我。”

任然：你這‘師母’叫得還真順口啊，還有，你為什麼一下子就進入狀态了，這‘上門女婿’的姿态擺得還真自然啊。

想到這裡，她一掌拍在柏水青的肩膀上，安慰道：“放輕松，苓姨和飛星就是個逗比，小音看起來冷冷的，實際上也最好哄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你也不必太過緊張鄭重了。”

既然已經決定回去，那麼動身的時間還是很快的。他們都不是嬌小姐弱公子，包袱一提便可上路了。這一次是返程，便沒有來時那麼辛苦了。來的時候不知前路如何，行路軌迹跌跌撞撞，一路上遇上不少事。回去就輕松多了，沿着來的方向，一路回頭便是了。

在她們離開前，一直沉默的泠玉突然找上來，神色間頗有點為難掙紮。

難得八風不動的祭司會露出如此怯懦的表情，這可從未見過。任然挑眉一想，笑嘻嘻便說：“祭司大人，不用不好意思啦，你有什麼想讓我帶給巫婆婆的話，現在大可以說，巫婆婆想必也十分惦記着你。”

泠玉：“……”這個孩子還真是十分機靈，一下子就品出她未盡之言，隻是，這樣直直戳破她的心思，讓她有種十分羞慚的感覺。

強大又冷靜的祭司大人的臉上，浮現出微微薄紅，那是被小輩看出心思的窘迫。但泠玉很快就恢複了原來的冷靜，十分平靜地說：“我确實十分惦記蒲晴，你告訴她，我這裡一切都好。”

任然表情一垮，滿臉失望：“就這樣？你們說話也太含蓄了吧，難道不是應該說‘蒲晴，我想你，想死你了，你要多保重身體，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别讓自己受累，旁的活，多讓弟子幹，别全攬在自己身上，太累……’嗎！”

這樣一大堆肉麻的話，砸的感情含蓄的泠玉滿臉漆黑和懵逼，僵了半晌，才遲滞地開口：“……不必如此，你将我的話原樣帶到便好，蒲晴她會明白的。”——如果真按你說的來，蒲晴才會懷疑她是不是被掉包了好吧！

任然遺憾搖頭歎氣，這些人咋就那麼保守呢！要是她和好姬友分隔數十年，那肯定有數不盡的話要傾吐的呀。

哎，這些人真是含蓄的沒辦法了。

除了泠玉祭司找過來，當然還有琴山、萬花、玉琛琛一家子了。琴山帶來了一大堆好存放又好吃的食物，萬花送了好幾身新址好的美麗衣裳，而玉琛琛這小子，看着噘着嘴巴拽拽的，可是眼珠子卻一直盯着他們轉，那不舍的小心思，一看就分明了。讓任然好好地掐了一把他肥肥的臉頰。

萬花不舍地抓着任然的手，“你們真的要走啦？留在這裡有什麼不好的，這些日子我們玩的很快樂不是嗎。尹提是個意外，他死了，狐山再也沒有任何危險了，在這裡生活不好嗎？”

這裡終究是狐山，是狐妖們的地盤，身為人類，任然在這裡生活得固然很平靜，可身邊的風景和人物，都不是她熟悉的樣子，對于這裡的風俗，她也像是隔了一層輕紗，仿佛在隔岸看熱鬧似的。這裡，終究不是她生長的地方啊。但是怕萬花傷心，她沒有這樣說，隻是把柏水青要取回母親骸骨的事情作為推辭。

“以後有機會，我還會回來的。說不定那是我都衰老了，你還是這幅青春美麗的樣子呢，你到時可别認不出我來。”任然如此微笑說道。

萬花白了她一眼，狠狠捏了一把她的手：“放心吧，認不出水青公子都不會認不出你，誰讓我就認識你一個人類呢。說好的，一定要回來看我，我會幫忙照顧你們的花屋的！”

和琴山、萬花都道别過了，他倆笑眯眯的退到一邊，露出在原地尴尬踢石頭的玉琛琛。任然笑嘻嘻地大步站到他面前，玉琛琛身形一僵，很是很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露出紅彤彤的獸耳。任然一笑：“現在想想，我差你一個道謝呢，多虧遇見了你，我們才能順利來到狐山呢。我們馬上就要走了，真不知道等我們再一次見面，你會變成什麼樣，妖怪壽命長，你到時候不會還是一個小屁孩的樣子吧！”

玉琛琛本來越聽越羞澀，因為沒想到分别的時候，任然居然還會對他吐出些好話來。他剛想得意的笑，就聽見最後一句，于是豁然兇兇地擡起頭，瞪了面前的女人一眼，從身後掏出一個東西，塞到任然懷裡，丢下一句：“等我們再見面，我肯定厲害到一根指頭就戳倒你了！哼。”就跑了~

小屁孩的狠話任然才不放在心上，呵，等他們再見面，她指不定就是一個老奶奶了，她可不信到時候玉琛琛還敢對她一個脆弱的老人家下狠手~不過他送的是什麼東西？任然拿起來一看，極透明極輕薄的輕紗包裹着大叢大叢的螢火蟲……

“這是玉琛琛自己養的螢火蟲，可聽話了，他特地選了看起來最亮的螢火蟲們送給你。這孩子，真不知道像誰，害羞得要命，他這是為了感謝你們當時救了他。”萬花這個親媽毫不猶豫地揭了好兒子的底。

*

和相熟的朋友們告别過後，正式踏上了離開的路程。這一次，少了幾分茫然，多了幾分笃定。

“水青，我們先去巫婆婆她們的村子吧~”任然扒在柏水青的背上，晃蕩了兩下雙腿。柏水青的修為更高了，現在飛行趕路，也更加平穩了，她趴在他的背上，幾乎沒有任何高速飛行的怪異感。

柏水青用一貫溫柔的語調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