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京都。
确切的說,這裡距離進主城隻有不到五公裡遠了。頭頂的太陽很烈,負責押解的官兵個個都熱得頭暈腦脹,簡直要七竅生煙。
“這才五月底六月初,天兒也忒變态了!”隊伍裡開始有人抱怨。為首的黑衣女人“風”于是一擺手,道:“原地修整,半個時辰後出發。”
登時歡呼一片。
囚車停了下來。有兩個官差打開木制的車門,把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熱已經暈過去了沈夜北給拖了下來,胡亂地綁在了最近的一棵樹上。風拎了一壺清水走上前來,到他近前才停住腳步,似是很感興趣地觀察着他。
“喝水。”她說。
囚犯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很勉強地半睜了雙眼。看到水壺的那一瞬間他似乎有些激動,下意識地想伸手卻沒能成功——他的雙手此時正被牢牢地固定在木枷狹窄的孔洞中,一動也不能動。
風并沒有為難他。她擰開壺蓋遞到他嘴邊,一點一點順着他的唇角喂了進去。沈夜北竭力地迎合着她的動作,像是朝聖的信徒那樣虔誠地珍惜着流進口中的每一滴水……
他快要渴死了。迫在眉睫的死亡面前,哪怕求死欲再強的人,也抵不過身體本能對“生”的渴望。
可惜,這壺清水沒喝多少就見了底。風适時地挪開空空如也的水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還要尋死麼?”
算起來,到今天為止,他路上已經試圖自殺超過十次了——絕食、用牙齒咬斷手腕上的動脈、趁看守不備撞樹、跳河、跳崖……能想到的死法,這一路上全被他用了個遍,換來的就是現在這般待遇:
除了原本的手足鐐铐之外,又多了個鎖住脖子和雙手的木枷。木枷不算很重,也就二十斤左右,剛好能壓得他擡不起頭來,同時也讓他除了喝水、吃飯、走路之外,一動都不能動。
對于她的問題,沈夜北一如既往地置若罔聞。被禁锢在木枷上的雙手努力地握了握,卻隻能無力地握成一個松松垮垮的拳頭,他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為什麼……不讓我……死。”
“與我無關。”風垂下眼簾看他,忽然好奇地摸了摸他薄薄的眼皮。
她細瘦的手指掠過他修長濃密的睫毛:“你很有趣,死了可惜。”
話音未落,手就被用力地打開了。沈夜北厭憎地别過頭去,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來:“滾!”
“再過不到一個時辰,你會進刑部天牢。”對于他的冒犯,風絲毫不為所動,而是自顧自地說着:“就在你救出柳餘缺的同一天,泉州發生了武*裝叛*亂,當地太守連夜出逃,目下此城已被叛軍占領——”
她将一份報紙放在他眼前。頭版頭條上,一張占據了整個版面的巨幅通緝令,赫然是柳餘缺的臉;下面則是一行黑體大字:亂黨頭目柳餘缺已流竄至闵省泉州,凡禀報去向者賞銀貳千兩,捕獲者賞金十萬兩!
他竟然還留在國内,但他現在還算安全。
泉州起*義和他直接相關——之前他近乎自投羅網的舉動,恐怕也和這件事脫不開幹系。
沈夜北腦海裡飛速閃過這兩個念頭,就聽黑衣女人空靈的聲音傳入耳中:“柳利用了你。”
“他隻是……做了,該做的事。”沈夜北灰綠的雙眼中驟然現出淩厲寒芒,很緩慢、卻很堅定地說道。
“是的,柳是個成大事的人。”女人那雙褐色的眼珠動了一動,語氣裡頗有些贊賞之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隻可惜,你就是那個‘小節’。”
沈夜北置若罔聞。
女人又道:“你是官門中人。刑部的手段,你應當很清楚。”
沈夜北漠然道:“一死而已。”
“好,我成全你。”
一把銀鈎同時抵在了他的喉結上,寒光爍爍,冷氣令接觸到的皮膚汗毛一根接着一根站了起來。
女人輕聲道:“有遺言現在說。說完,送你上路。”
“……”可能是被她的話驚到了,沈夜北略略睜了眼,瞳孔微縮,随即重新阖上雙眼,沉默等死。
可意料之中的死亡卻并未降臨。鈎子離開了他的緻命要害之處,她道:“天命所在,我不幹預。你且自行斟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