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女人便如一陣微風般飄然而去。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沈夜北才神情痛苦地呼出一口氣來。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才終于發現,原來自己竟仍心有不甘……
即使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竟還是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怕死麼?人都怕死,他也不能例外;可如果相比進刑部天牢遭受酷刑,死亡,反而才是更好的選擇。剛才如果那鈎子挑斷他的喉嚨,他就解脫了——
可惜沒有,也萬幸沒有。
他還活着。
隻要活着,就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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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圍宮慈甯殿。
隆懿太後正用琉璃雕制的護指逗弄着鹦鹉,一邊懶洋洋地打了個春困秋乏的哈欠。珠簾之外,尺餘之遙,身着大紅官服的男子執笏而立,溫聲道:“太後召臣來此,所為何事?”
隆懿太後饒有興緻地眯眼看他。這個男人,自然就是剛從鎮撫司诏獄裡出來沒多久的張弘正,張太傅。
“你這做臣子的,和哀家說話卻居然毫不拘禮,也是有趣。”過了會兒,她才懶懶開口:“傷可好些了?”
“回禀太後,微臣已無大礙。”頓了頓,張弘正又道:“微臣惶恐,叩謝太後天恩。”
說罷,他竟真的一撩下擺,跪了下去。隆懿太後看着他規規矩矩行此大禮,不由笑得前仰後合:“好了張太傅!你這樣子,倒叫哀家好生不習慣。”
張弘正俯首道:“生死之事,對人的改變總是無可估量的。臣得以苟全性命,全是仰仗太後慈心寬和。這些天臣居家靜思己過,方知自己過去作為何其錯謬,是以……”
“太後萬壽無疆!太後萬壽無疆!”
就在這時,站在金絲架上的鹦鹉忽然開口大聲叫道。慈甯殿内先是一靜,旋即響起隆懿太後的笑聲:“好,好孩子!真是靈性之物啊——”
轉而又對仍跪在簾外的張弘正道:“張大人費心了,起來吧!”
待張弘正站起身來,她又道:“關于雍和園修園子的事兒,皇上怎麼說?”
張弘正耳朵動了一動,嘴上卻答得飛快:“殿下那邊對您的懿旨重視非常,三天前就已經吩咐工部那邊着手修葺了。”
“哦?他就沒什麼怨言?”隆懿嗤笑一聲:“哀家記得,一周前他還旁敲側擊着要把園子的預算砍了,用作填補軍費呢。”
張弘正也笑了笑,道:“太後,殿下畢竟還是太年輕,被些個愚鈍的臣工一時蠱惑也情有可原。好在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知太後還願不願給他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
“也罷!”隆懿太後又打了個哈欠,一旁的宮女連忙遞上昆侖冰蠶絲織就的帕子,跪在地上極為謹慎小心地擦拭着她的手背。隻聽她慢慢說道:
“你是個萬裡挑一的聰明人,識時務,知輕重。哀家留着你可不是因為心善,這些年裡跟哀家對着幹而能活下來的,你是唯一一個。張太傅,你今天擱這兒悔改的話頭,哀家就當個消遣聽聽;至于你本人麼,最好永遠記住今天你說的這些——否則,哀家可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了。”
“是,微臣謹記太後教誨。”張弘正長長一揖,語氣仍是不卑不亢,一如往昔。
“好了,直起身子說話!挺俊秀挺拔一個年輕人,總這麼彎腰駝背的,跟早朝那些老東西似的教人看了鬧心,平白折了壽數。”隆懿擺擺手叫他起來,笑得慈祥:“泉州鬧亂黨的事兒,你也聽說了吧?”
“是。”張弘正道:“不過一群烏合之衆罷了,兩廣總督金明遠已調派駐軍鎮*壓,不過十日禍亂即可終結,請太後放心。”
“倒不關心這個。”隆懿阖着眼,一邊讓宮女按摩着頭肩背一邊道:“隻是哀家聽說,那亂黨頭目柳餘缺原本已經将被處死,卻被個小捕快給放跑了。現在負責督辦此事的官員上表,說這小捕快是亂黨的内應,你怎麼看?”
張弘正沉吟半晌,才道:“臣以為,無論此話是真是假,盡快将此人交由三法司會審、執行刑罰以儆效尤,才是關鍵。”
“是啊,你和哀家想到一處去了。”隆懿擡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苦惱:“隻是不知洋鬼子吃錯了什麼藥,竟有兩國公使為其求情!你是知道的,在咱們大楚,洋鬼子雖然可恨卻是萬萬得罪不起的,這個吃裡扒外的究竟是什麼來頭,張太傅,就托你查一查了,順便把洋人們都安撫安撫,叫他們少在哀家面前說那些不中聽的話,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