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又唠唠叨叨地說了一陣子,沈長河卻隻是閉目養神并不搭茬,故而覺得無趣就自行退了出去,卻不防出去時正撞上一個人。
“……秦兵?”
上次沈夜北宴席上突然問他“是不是隐瞞了什麼”,他沒敢回答,還是這位天降的“妹妹”替他圓了場;至于最後是怎麼圓的,事後沈大哥沒問,他也就不敢多嘴,是以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秦兵暴露了沒有。
“哥,我也來看看沈大哥。”秦兵溫聲道。
“哦,好,好的!我進去跟大哥說一聲……”
秦兵并未言語,而是沖他微微一笑,徑自掀簾而入。沈夜北正倚着床頭随便找了本書來看,見她進來也是一愣:“你怎麼來了?”
“我來說正事。”秦兵一進門就道:“下午段謹方來過了。對于劉成勇不經請示濫用私刑這件事,他已經下令按軍法處置了,打了五十軍杖。”
沈夜北頭也不擡,繼續看書:“嗯。”
“一面故意激劉成勇對你一人動刑,由此挾恩市惠,籠絡人心;一面遣人去向段謹方告密,迫使段謹方不得不出面整治劉成勇以正軍紀,借刀殺人。”秦兵歎道:“沈公子一箭雙雕,果然好手段。”
“秦姑娘還少說了一件。”
沈夜北看都不看她一眼,道:“報私仇隻是順便而已。最重要的,是借此機會讓所有人都明白——我沈夜北,不是誰想拿捏就能拿捏的。”
劉成勇就算再混蛋,畢竟也是段謹方的親戚。以當時情勢,如果他直接祭出“不得濫動私刑”這條軍法,除了讓自己白白多受罪之外,不會有任何益處。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把這件事鬧大、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讓自诩“軍紀嚴明”的段謹方自己權衡權衡,親戚和名聲到底哪個更重要!
事到如今,看來他是賭對了。人都會有弱點:段謹方這個人,果然是看重名聲過于一切,衆目睽睽之下,他隻能舍棄劉成勇一人成全自己的“虛名”——
“公子可知,”那廂秦兵卻又歎息一聲:“你這麼做,确實會樹立起你在軍中的形象,可另一方面,你卻成功地讓段謹方開始猜忌你了。”
“——剛才我進來之前,段督軍的親兵已經沖着這邊過來了。很明顯,他們是沖着秦放來的。”
沈夜北微微睜大了雙眼!
此時此刻,督軍大帳之中。
“督……督軍大人。”秦放跪在下面,哆嗦着聲音,頭都不敢擡一下。自打沈夜北住處出來,他就一頭霧水地被督軍親兵帶至此處,第一個想法就是——難道督軍大人,要因為他給沈夜北送水這件事,像罰劉成勇一樣罰他麼?
對面,威嚴的督軍大人道:“不用怕,你起來罷。”
“不不不,小的跪着說,跪着說就好!”秦放繼續瑟瑟發抖。段謹方于是不再勉強,開門見山道:“送水是怎麼回事?你照實說,不得隐瞞。”
“……”秦放猶豫了。正是這一瞬間的猶豫,讓段謹方心中已有了答案。他高高在上地俯視着腳下的少年,緩緩道:“你送水,真是隻為了潑他?你們之間有過節?”
秦放這時似乎也想明白了,咬緊牙關道:“是。”
段謹方眯起雙眼:“年輕人,可知欺騙本督軍的下場?當初你能為了沈夜北千裡随軍,如今卻忽然轉了性,恨上他了?你以為,本督軍就是這麼好騙的?”
“的”字落下,他的大手已對着桌案狠狠一拍。一聲巨響過後,桌案竟登時四分五裂!
“小的,小的不敢欺瞞督軍!”秦放自問還沒做好為了自家老大去死的準備,立刻就吓出了大實話:“小的當時确實是給大哥送水,還想去禀報督軍大人,是大哥拉住了小的,還讓小的把水潑他頭上……大哥說,大哥還說是免得叫劉成勇起疑心,日後記恨小的!”
“哈!”聽到這裡,段謹方不由朗笑一聲,反問道:“年輕人,你不會真蠢到信了他這句話吧?他是沒讓你去,可事後蘇玳卻來找過本督軍,否則你以為本督軍日理萬機,怎麼就能恰到好處地趕到那裡?你又可知,蘇玳來找本督軍時,卻隻是謊稱軍中有人聚衆鬥毆,根本沒提及劉成勇和你那位沈大哥的名字!”
聽了秦放的口供,段謹方如今全想明白了——
沈夜北沉默接受劉成勇毫無緣由的“軍法處置”,不是他想息事甯人、能忍則忍,而是為了把事情搞大,搞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讓秦放去找自己,是因為那時校場空無一人、沒有“觀衆”,還不能達到前述目的;讓秦放冷水澆頭,不是為了避免秦放日後遭人記恨,而是為了将劉成勇報複的對象擴大化到其他人身上,并借此機會收買人心——白天沈夜北替秦放擋的一鞭子,也正是此意。
至于讓蘇玳用虛假的借口诓自己去校場……
若當時蘇玳據實以告,考慮到劉成勇和自己的親緣關系,即便剛直如自己,也可能會想方設法将劉成勇“無視軍法、越權罔上、濫用私刑”這事兒糊弄過去,大事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