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誰都不信,除了他自己。
“學會适度接受别人幫助,也是處理好人際關系的必修課。”秦兵耐心勸解他道:“人情人情,都是在來往之間逐漸建立起來的。欠别人一份人情,将來找個機會還了就是,在這一來一回的過程中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就建立起來了。隻要不做一錘子買賣,公子的‘朋友’就會越來越多,将來的路也就越來越好走。”
沈夜北緩緩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隻是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地方,太累了。”
“所以我才說,公子需要我的幫助。”秦兵莞爾一笑:“或者你也可以不把它當做幫忙,而是當做一個觀摩學習的機會,如何?”
……
從督軍營帳回到住處,已是日上三竿。秦兵擰幹了濕毛巾上的水,動作輕柔地替他一點一點拭去臉上、口鼻中的血,然後非常自然地就要掀開他的上衣,準備上藥。沈夜北艱難地擡手制止了她這一舉動:“秦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你……”
“公子。”秦兵輕歎着,撫了撫他的額頭:“你不必擔心,也無需害羞。我并非世俗意義上的女性,對你沒有所謂男女之情,亦不需你負責。”
“……”沈夜北想繼續反駁,可不知為什麼,在她面前他就真如晚輩一般心無旁骛——即使對方甚至比自己還要小兩三歲,是個貨真價實的、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
耳邊聽得秦兵又道:“督軍撒完氣,他和你的矛盾也就到此為止了,以他的性格,斷不會再找你的麻煩。隻是公子,日後切記須收斂鋒芒,身處低位之時要守拙藏愚、韬光養晦,有些虧吃了便吃了,并不是所有的仇都要睚眦必報、針鋒相對。”
沈夜北沉默。他知道秦兵這是忠言逆耳,可心裡卻暗戳戳地藏着另一番打算。陰暗的藤蔓從他的心血裡抽出嫩芽,細細地長出了分叉,毒蛇一般蜿蜒着攀扯了他的五髒六腑——
那是名為“仇恨”的情緒,在心底瘋狂滋生。
他對自己說,終有一天,這一筆一筆的賬,他都會以千倍萬倍的代價,如數讨還。
“關于錦衣衛和天機處,你知道多少?”沈夜北轉移話題道。秦兵搖了搖頭,諱莫如深:“抱歉,我知道的并不比公子更多。”
她說這話時語氣十分誠懇,但沈夜北隐約能猜出來她根本沒說實話。現在這種時候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他決定另辟蹊徑。
沈夜北想到了陳危。
陳危這個人本事高,脾氣怪——比他還怪,而且很容易暴躁。沈夜北自問已經夠“不會說話”讨人嫌,可若真和陳危比起來,他簡直可以稱得上“和善可親”、“平易近人”了。
陳危不愛錢、不近女色,平日裡兵痞子們聚在一起插科打诨,他就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磨刀,将一把快生鏽的軍刀磨得锃亮。沈夜北把傷養的差不多了就歸了隊,不過這次他沒再像從前那樣,閑下來時翻些沒大用的西洋典籍,而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往人堆裡湊了湊,一言不發地聽一群臭烘烘的大老爺們兒娘們兒唧唧的八卦,順便悄咪咪地盯着陳危看。
隻盯了幾天,他就大緻摸清楚規律了——
陳危這個人的生活其實非常有規律,也十分無聊。每天早操之後,他都會去校場後面的空地裡練刀,每次練得還都不是同一套刀法,出招詭谲利落,出手穩準狠,典型的刺客殺手路數。練劍完畢再參加集訓,走走隊列玩玩兒火*槍,午休時磨刀半刻鐘,然後睡半個時辰,有時飯都懶得吃;晚上回營之後他又會趁着月色再練一會兒刀,然後跳進附近的水潭裡洗個澡,等所有人都睡了才會回去。
軍營生活枯燥得要死,沒有女人也沒有别的娛樂消遣,一群精力過剩的爺們兒們就開始變着法子地自己“找樂子”:這裡頭包括打牌,自然也包括玩兒男人。
别的行伍裡早就有龍陽斷袖之事傳出來了,可沈夜北他們這些人剛來不久,彼此之間并不十分熟悉,盡管确實有幾個清秀漂亮的可供取樂,但能犯下流放重罪的也都沒有善茬兒,因此尚無前種肮髒情*事。
是日晌午,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關銘照常成了在場丘八們的八卦中心,一張大嘴叭叭叭個沒完,可沈夜北卻沒再如之前幾天那樣跟着湊熱鬧,而是拎了壺酒沖着磨刀霍霍的陳危走去。
兩人四目相對,場面一時十分尴尬。最後還是沈夜北先打破了這尴尬無比的局面:“陳兄,前幾天劉成勇那件事,多謝了。”
“不必客氣。”陳危簡簡單單答了四個字,随即轉回頭去繼續拭刀。過了約莫一分鐘他才擡起頭來,對着仍站在原地的沈夜北道:“你還有事?”
“是的,”沈夜北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虛僞的笑容:“我想請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