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再也無人發難了。等了一會兒沒再見有人站出來,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既然此事已了,那就議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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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兵拎着食盒第二次來到地牢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她進來的時候,沈夜北正借着牢房裡晦暗的燈光看書。秦兵蹑手蹑腳地走上前去,将食盒放在地上,順便瞄了眼封面:“……這是東瀛的書?公子能看懂麼?”
沈夜北這才放下手中書籍,看向食盒裡精美的飯食,微笑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您送些吃食,”秦兵輕輕道:“順便看看這裡有沒有需要我的地方。”
“謝謝。”沈夜北也不問她是怎麼進來的、食盒又是從哪裡得來的,隻簡短地道了聲謝,便繼續側過身去看書。秦兵注意到他翻書時,手腕上鎖着的鐵鍊從袖子裡滑落一截,随着他的動作發出細碎的聲響,不由有些尴尬:“公子,他們怎麼能這樣對你……”
沈夜北似乎也有些尴尬,不動聲色地将手縮回袖子裡,淡淡道:“這裡是監牢,很奇怪麼?”
秦兵隻得噤口不言。半晌,她才擠出一句話來:“我以為,白簡隻是做做樣子給底下人看的。”
“你說的不錯,就是做給他們看的。”沒想到沈夜北竟很痛快地承認了:“可做戲就要做全套,不是嗎?”
秦兵隻得點頭稱是:“您說的對。在我之前還有别人來過嗎?”她試探性地反問:“張湯他們,來過了?”
“不止。”
不止是什麼意思?秦兵忽然驚覺,自己竟從來沒看清過眼前這個男人的真實想法,還有他的底牌。
“讓我猜一猜,可以麼。”
聞言,沈夜北自動自覺地給她讓出足夠的空間:“請坐。”
沈夜北現在看起來很閑,心情也還不錯——秦兵已經發現了這個規律:當他精神緊張的時候,渾身就會不由自主地散發着生人勿進的狠戾氣息;一旦放松下來,整個人就變得特别随和可親。換言之,這個人身上的大喜大悲、非黑即白的極端程度,比任何她所見過的人都要嚴重。
“公子和白指揮使,早就商量好了。”
秦兵坐下之後,邊想邊道:“公子如今畢竟隻是千戶,品階不足以服衆,也不足以立刻掌控新羅局勢。所以——您現在最需要的,是一位‘代理人’。”
沈夜北阖上書頁,直起上半身來,側過臉看向她。秦兵敏銳地察覺到,一股相當熟悉的、夾雜着好奇與探尋的視線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你看起來,總能一針見血地找出關鍵症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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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退回一天之前。
“啊,是廷鈞呐。”剛剛處理好楚國東北軍内部一應事宜的白簡揉了揉酸痛的雙眼,溫聲道:“你不是一直在景福宮嗎,怎麼回來了?”
“段督軍身亡的事,是不是讓你很為難。”
沈夜北自己搬了個椅子坐到他對面。白簡擡頭看了他一眼,随即重重地歎息一聲。他忽然毫無征兆地問了一個相當尖刻的問題:
“廷鈞,愚兄可不可以私下問問你,督軍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沈夜北将身子向後一靠,苦笑一聲:“白大人,連你都懷疑我,是麼。”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那雙濃長睫毛掩映下的灰眸隐隐泛起水光,竟似有泫然之意。白簡當下就心軟了,忙道:“哪裡的話,我若真懷疑你,還會把門關起來私下跟你說麼?朝廷那邊聽說督軍犧牲的消息之後命我查清此事,如果真是東瀛人所為,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督軍他會成為為國捐軀的英雄,至于東瀛人那邊,怎麼處置也由我們自行決定。”
頓了頓,他才道:“我問你,是因為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事實真相。我想确信我沒有看錯人。”
真是天真啊。活了三十幾年,居然還是這麼天真!
沈夜北内心毫無觸動,冷笑道:“人證物證俱在,信或不信、如何處置由你決定。至于我說什麼,重要麼?”
他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态度,其實是一種特有的心虛表現。然而白簡以為他隻是礙于面子不肯為自己解釋:“廷鈞!我相信此事與你無關。”
“直接挑開了說吧。”沈夜北微微一笑,道:“想讓我擔下責任,給朝廷一個交代?”
白簡的表情逐漸凝固。出乎沈夜北的意料,他看起來好像很受傷——并且,這種“受傷”并無絲毫做作之态。他的聲音有些輕不可察的失望:“你是這麼想我的?”
沈夜北疑惑地看向他。他不覺得自己想錯了,甚至覺得白簡的反應很奇怪。難捱的無言之後,還是他先開了口:“不必再糾結無用之事了。其實,把我交出去确實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