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景福宮中。勤政殿前,新羅王李錫及王後金昭榮端坐首位,百餘名朝臣則分列大殿兩側,或緊張、或惶恐、或好奇、或期待地望着門口,等待着接下來必然到來的“變革”。
“迎大楚上國特使上殿!跪!”
鴻胪寺官員音調優美地高聲宣示,衆新羅朝臣趕忙撩袍跪下。中間紅毯鋪就的道路上,新任朝鮮總督白簡率楚軍衆将官大步而入——
白簡,這位新官上任的總督身着華麗的楚國公服、頭戴烏紗,俨然一副文官模樣。他容貌生得秀雅,皮膚雖因多年從軍黑了些,但穿着這身文官公服卻絲毫不顯突兀。隻不過衆人的視線焦點并不在他身上,而在他身後那位高個子武官身上。
——說是“武官”或許并不妥當。畢竟,這位弱冠之年的年輕人并不像他的上司那樣身着楚國華服,而是一身與西式軍裝極為近似的、在場之人從未見過的深灰藍色制服。
之所以說“近似”,是因為這套服飾袖口、領口均以楚國特有的雲紋刺繡其上,并不像正統西式軍服那般“簡單”;之所以說“制服”,則是因為不止他這樣穿,他身後的幾名貌似高級将官的楚人也作類似裝扮,仔細一看,便知是同樣形制。
真漂亮啊……又美觀,又洋氣。
和那些西洋人一樣洋氣!
這是所有人在看到這套制服的第一反應。在這些新羅官員心目中,相比積極擁抱大潮的東瀛,楚國這個古老而龐大的帝國仍沉浸在它數千年“天*朝上國”的美夢之中不肯醒來睜眼看世界,是個無可救藥的“古董”;然而今日一見,卻令他們大跌眼鏡、瞠目結舌。
如果是一個個子矮小、形容猥瑣的人穿這套軍裝,效果自然慘不忍睹;然而穿着它的人卻是個身高接近九尺、比一般西洋人還要俊美的“華夷混血”,自然就要有說服力得多了。尤其是這位混血武官還剪短了頭發、冷不丁看過去竟與西洋軍人毫無二緻,甚至比之後者還要令人眼前一亮,使得衆新羅人一時驚豔到失語。
這不是作秀,也不是年輕人因“愛美”而做出的叛逆之舉。這是一種姿态,一種既隐晦又高調的政治姿态:
大楚重文輕武,文官節制武官。總督白大人乃是文官,身着楚國華服,意在表明接下來楚國對新羅的“監政”大方向上仍将繼續遵循傳統、短期内不會有本質上的大變動;而佥事沈大人則是武官,身着新式軍服,意在表明——
上頭怎麼幹,那是給上頭的上頭看的。至于底下該怎麼辦嘛……
天高皇帝遠。楚國的太後,還能管着新羅的閑事不成?
白簡不愧為書香門第、世家出身,官場上那套糊弄鬼的場面話、套話被他一番引經據典兼文采斐然地脫口而出,端的是洋洋灑灑,震得在場一種新羅官員——尤其是懂漢語的那一批,一時間堪稱心服口服、恨不能對其儒學造詣頂禮膜拜了。然而大餅畫得再圓,落到實處卻終歸還要看具體施政綱領為何,于是白簡一番苦口婆心的鋪墊之後,順理成章地将話題引回了正事上:
“……接下來,有請沈夜北沈副總督對兩國重建邦交後一應事宜,予以詳盡闡釋。”
副總督?
新羅朝臣們面面相觑。向來隻有“朝鮮總督”這個官職,沒聽說過楚國何時還設置了“副總督”這種官稱?就連沈夜北本人都有些錯愕,顯然,之前他對此也并不知情。然而形勢使然,他也隻愣怔了幾秒,便反應過來:“是,大人。”
走上台前的一瞬間,沈夜北隻覺自己手腳冰冷。這個“秘密”他從未對外人說過——
對于站在衆人面前演講這種事,他向來十分恐懼和排斥。如果不是特殊時期、緊急時刻必須由他出頭,如果不是發号施令式的訓斥、喝問,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說的。
見他獨自僵硬地站在台前,半晌一言不發,楚軍将領這邊都面面相觑。同時面面相觑的還有新羅人:
傳聞中,這位“沈副總督”為人陰鸷刻薄、冷酷無情,如今單看面相也絕非軟綿可欺——用“蛇蠍美人”四字形容,卻是正恰當不過了。
然後,在所有人的面面相觑中,這位傳聞中的“蛇蠍美人”緩緩開口了:
“我在此,隻說兩件事:戰後重建,以及新政推行。”
連句最起碼的客套話都沒有,簡短直接,直入主題。然而語氣卻并不強硬,甚至還有些娓娓道來的溫和——當然,這溫和之下所蘊藏着的鋒芒,卻依舊無法忽視。
“第一件事,戰後重建。”
萬事開頭難,開頭之後就好辦多了——沈夜北臉上緊繃的神情逐漸放松下來,語氣也自然了許多,負手而立道:
“其一,地方繼續清剿境内殘餘東瀛侵略軍,中樞清除引起内亂的禍首,重整朝綱。其二,即日起解除新羅全國宵禁及戒嚴,以最快速度恢複正常社會生活,将對民衆的不利影響降到最低。其三,以新羅軍隊為主體,派往全境各地駐守屯田、開墾荒地、恢複農業生産,大楚帝國将從旁襄助。”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