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懿太後以鐵血蕩滌官場、舉國追緝維新派“亂黨”,短短三天便宣告其在“甲子政變”中大獲全勝,同時囚禁大楚皇帝楚陵于汲水台上,她自己則重新以“監國”的身份垂簾聽政。
至于被捕的一應維新黨人——
三司會審就不必了。太後盛怒之下,所謂“司法程序”完全就是個笑話,連張擦腚的廁紙都不如。沒有審訊,沒有議罪,刑部直接就遵循懿旨定了他們的刑罰:
主犯四人淩遲處死,其餘人等,枭首示衆。
行刑當日,居然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大晴天。臨近寒冬,圍觀的百姓都自動自覺地裹上了厚厚的冬衣,可囚車裡的四個維新黨人卻隻着了件單薄的單衣,每個人都已凍得臉色發青、嘴唇紫白,然而卻沒有任何一人因此而露出因寒冷而痛苦的神色:
這并不奇怪。畢竟,在此前诏獄中錦衣衛一輪接一輪的酷刑之下,他們的痛覺神經早已被折磨到失去應有的作用了。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囚車緩慢地壓過長安大街,直奔午門而去。四人之中,相比其餘三人慷慨激昂、異口同聲地,反複念着這同一首詩句,譚汝霖卻是最平靜的那個。
這位未屆而立之年、此行赴死四人中最年輕、也是曾經官階品級最高的維新志士,身着素色囚衣,手腳幾乎已經戴不住鐐铐——它們早在此前的酷刑之中筋骨斷折、皮肉糜爛,連森森白骨都露在了外面,令人見之不由心驚膽戰、不忍卒睹!
不知過了多久,囚車終于行至午門。士兵們架着已然失去行動能力的死囚,在“嘩——嘩——”的鐵鍊拖地聲中走上行刑台,然後動作粗暴地将他們綁上刑架之上。行刑台下此時早已人山人海,圍觀的百姓們絕大多數面容麻木、眼神冷漠,仿佛此時被示衆、即将被千刀萬剮的根本不是人,而是牲畜、家禽。
看熱鬧,找樂子!哦,這綿延千年的優良傳統!
監斬官照例宣讀了一遍幾人的“罪狀”,之後也不問犯人是否服法,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距離午時三刻還有些時間。你們還有何遺願、遺言,盡管說吧。”
一片死寂。四個人□□雖都已被刑罰折磨得殘破不堪,但沒有一個軟骨頭——自然,也就沒有一個哭嚎求饒的。前排百姓看得真切,自然也就注意到了譚汝霖:
即便早已被折磨得沒了人形,可他那張英俊得出類拔萃的臉,卻足以讓在場不少人當即認出來——
那天在朱雀大街上,為被狗官欺淩的老人出頭的年輕人,不正是他麼!
“譚大人!”
攢動的人群之中,一道蒼老虛弱的聲音遽然響起。随着人群自覺讓出一條路來,一個形容寒酸、落魄潦倒的老人顫顫巍巍挪着步子走上前來,面向譚汝霖的方向,直挺挺跪了下去!
“大人,您可能不記得俺了。”老人一邊喘着氣道,一邊從懷裡掏出一條白布帶,毅然決然系在了頭上,老淚縱橫地望向刑台上的英俊青年:“可俺牛老三會記着您的恩情,記一輩子!俺牛老三,今天就在這兒給您送行了!”
他這一跪不要緊,監斬官這邊臉色立時就白了。要知道,眼下這四名死囚都是太後欽點的“逆犯”,旁人但凡跟他們沾上一點幹系,那就是想都不必多想的必死無疑!
監斬官一臉驚恐地瞪着跪在下面的老人,半天沒說出什麼話來,反倒是旁邊一同監刑的天機處“特使”開了尊口:
“讓他跪送吧,民意不可違。”
說完,這位神秘的特使轉向譚汝霖,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近乎缥缈的語氣道:“譚汝霖,你可後悔?”
譚汝霖費力地扭頭看了她一眼。
“後悔?”他自嘲似的冷笑了聲,旋即一字一句道:“我隻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将你等為虎作伥的鷹犬屠盡!幸而楚國之兵不強——幸而你等鷹犬,最後也隻能葬身曆史洪流之下,為這個吃人的專*制王朝陪葬!”
特使并不惱火。她露在面紗外面的細長雙眼微微眯起,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
“明知所犯死罪卻引頸就戮,如今,你可後悔?”
聽她居然問出這麼荒謬的問題,譚汝霖禁不住仰天狂笑起來!笑聲稍止,他冷冷地掃視了一周圍觀的看客,心痛着絕大多數人臉上尚未開蒙的麻木和幸災樂禍,嗓音低沉:
“世界各國變法革命,無有不流血便能成功的。華夏千百年來尚未有為維新變法流血犧牲者,今日,我譚汝霖就不與諸君推辭了,恬顔做這先驅之人,豈不快哉!唯盼後嗣者完成吾輩未竟之事業——”
“天滅楚國,天佑華夏!”
……
這場震驚世界的“行刑”整整持續了三天。待一切塵埃落定,看客們早已散去,唯有大片大片的、怎麼清洗都清洗不掉的鮮血,沉默無聲地記錄下了這“文明時代”黎明到來之前、最後黑暗之下的,極端原始與野蠻的刑罰,以及,千刀萬剮也無法磨滅分毫的,華夏士族最後的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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