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足道的理由”。

柳餘缺說出來這幾個字的時候，心裡就已經無意識地對兩人少年時代的過往做出定性了。發生過的同樣一件事，對兩個人而言卻是天差地别——柳餘缺眼裡的微不足道，卻是沈夜北珍藏至今的、人生中為數不多可值反複回味的溫暖。

可，難道隻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就允許眼前之人一直以來在自己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嗎？

沈夜北側過臉去，仔細描摹着他的模樣。抛去實際性别不談，東瀛式公主切其實很适合柳餘缺——

柳餘缺性格雖然開朗豪爽，人卻是個很秀氣、很精緻的長相。鬓邊的發束遮住了他大半張側臉，卻恰到好處地露出挺翹的鼻梁和小巧的鼻尖，長而纖細的睫毛輕輕撲閃着，和他身後這一色海天交相輝映，仿佛一幅渾然天成的寫實派畫作。

景是畫中之景，人亦是畫中之人。而他，不在畫中。

他是……觀畫之人。

——将來或許，還會執起畫筆，成為作畫之人。

沈夜北瞳孔不自知地猛然一縮。就是在這一瞬間，他仿佛頓悟了自己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也了然了為達成自己心中所想，接下來該走怎樣的路。

以前或許走過很多彎路，将來的路或許也絕不會平坦——但是，隻要目标還在那裡，這一條路，他就會義無反顧、不計生死地走下去。

“以前在雁回村的時候，有一回蕭衍請咱倆喝‘進口果汁’，可還記得。”

“嗯？”柳餘缺本來正百無聊賴地看海，聞言一愣，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笑道：“什麼狗屁果汁！那是葡萄酒。”頓了頓，他忽然提起另一件事來：“不過老三，做哥哥的必須提醒你一句——别人都可以不提防蕭衍，但你不行。你必須加一萬個小心防着他，防他對你不利。老大那個人，可能對你……”

說完這句，他有意停了一下。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夜北臉上并無詫異之色，隻是淡淡應了聲：“好。”

“……我還什麼都沒說，你怎麼就‘好’上了？”

因為他所擔心的事，早已發生過了。沈夜北不打算對他說這些糟心事，旋即将話題重新扯回來：“既然漢韬還記得那晚，那麼想必也還記得，蕭衍問将來想做什麼時你曾經說過的話。”

“……”柳餘缺又撓了撓頭，想了會兒才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嗐，誰少年時期不沾點兒中二病呢。我當初說想做大俠、保護朋友和在意之人那件事，你居然還記得呐……”

他知道自己又在說謊了。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哪有什麼狗屁“少年時期”？可中二病發作這件事……實在難以啟齒，令人尴尬。

也罷，誰叫“男人至死是少年”呢！嘤。

為了緩解愈演愈烈的尴尬，柳餘缺索性把他也扯進來：“沒記錯的話，你那時說的是‘想當海盜，或者殺手’……沈廷鈞，你當時是不是喝大了？還是說年紀太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鬼。”

“你居然也記得很清楚。”沈夜北莞爾道。

“廢話！這麼奇葩的回答換誰能不印象深刻啊。”

柳餘缺翻了個白眼兒，排山倒海地吐起槽來：“真沒想到你個中規中矩的也這麼叛逆，實在忒不科學。你不是說過要走仕途、做高官麼，怎麼就抽風似的想當海盜殺手？這些年我都百思不得其解。”

“我是認真的。”

“……啊？”

“那個時候，我确實想做海盜，或者殺手。”沈夜北道：“因為在我那時的心目中，它們象征的是‘自由’。”

柳餘缺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他忽然驚覺，雖已相識這麼多年，自己竟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眼前這個人。

自由？這兩個字太虛無缥缈了，即便對于來自二十二世紀的他而言亦是如此。沒等他開口，沈夜北卻主動說了下去：

“于我而言，形式并不重要，目的才是根本。入仕為官也好，做海盜殺手也罷，凡能獲得自由之途，我都不吝一試。可現在我明白了，我曾以為的自由是錯的，至少太過狹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