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流程,一切都很順利。
待宣旨完畢,林有昌這才松弛了方才不得不緊繃的表情,恢複了從前那副笑眯眯的模樣:“沈大人,這回聽清楚了嗎?”
按照規制,接旨之前不能起身。沈夜北于是就這麼跪在原地,語氣平淡:“臣,聽清了。”
“聽清了,那就快接旨吧。”林有昌語氣十分柔和:“讓大人您這樣跪着,實在是折煞奴才。”
“林公公,在此之前,可否請教您一件事?”
“大人莫要客氣,先接旨,再快快請起。”
沈夜北搖頭問道:“不知津海前線戰況如何?”
“這……”林有昌猶疑了。
他雖然人一直在宮中、接收的消息和隆懿一樣,但旁觀者清,自然也大概猜得出來真實情況定不樂觀;然而在沈夜北面前,他卻不得不昧着良心道:“沈大人問的這是哪裡話?自然是旗開得勝、打得洋鬼子節節敗退……”
話剛說到一半,他就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他是宮裡人,不知道真實情況是正常的;可沈夜北身為東南地區封疆大吏,怎麼可能不知道前線狀況?現在他明知故問,顯然是“别有用心”。
“雖然不知道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但據我所知,如今七國聯軍已經攻破了津海防線,正逐步向京畿之地逼近。”
果然,沈夜北下一句就毫不客氣地揭穿了他的“謊言”。他進而又道:“我鬥膽猜測,太後是受到了奸人蒙蔽,所以……”
再次擡起頭時,語氣和眼神同時變了:“這道聖旨,是僞诏。”
外面明明豔陽高照,林有昌心裡卻分明響起了一道霹靂,震得他瞬間瞪大了眼睛。
“你……”他勉強維持着儀态,可聲音的陡然尖利卻暴露了此時心中的慌亂:“想抗旨?”
“不是抗旨,”沈夜北冷靜道:“而是不能遵行這道僞诏。”
林有昌的儀态維持不下去了:“僞诏?沈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懷疑咱家假傳聖旨不成?!”
這次沈夜北沒有立刻做出回應。在沒有接旨的情況下,他緩緩站起身來,語氣很是平淡:“我懷疑,有人假冒傳旨太監,僞傳聖旨。”
話音剛落,幾名府兵就悄無聲息地從暗處走了出來,分列于林有昌兩側。直到這時林有昌才終于明白過來:“沈大人,你一早兒就打好了主意,要将抗旨進行到底是吧?”
繼而又冷笑道:“難道你不知道,咱家此次可不是一個人來的?錦衣衛鎮撫使孫大人就在外面,你就不怕等不到解送京師,番子們便将你就地法辦了麼!”
“公公放心。”
沈夜北微微一笑:“我既然敢扣留公公,就已經做好了應付他們的準備。”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林有昌身在内宮多年、雖也難免沾染了内侍們的習氣,但畢竟也是讀過書的、終歸還有些腦子——冷靜下來之後,他決定退讓一步,便識趣地緩和了語氣:“敢問沈大人,要将咱家扣留到什麼時候?”
“不會很久了。”
沈夜北淡淡道:“等到聯軍入侵京都,公公就可恢複自由。”
林有昌沉吟半晌,又問:“之後呢?難道你想棄官而逃?”
沈夜北不再多言。他揮了揮手,沉默地給了府兵們一個指示。林有昌無法反抗,便隻得任由自己被這些人“請”了下去。
……
被軟禁的日子其實也不算十分難過。
沈夜北顯然并不想為難他,所以在飲食起居上沒有任何虧待——除了沒法邁出院落大門之外,他在此處可謂吃得好、睡得香。又或許正因着日子過得還算舒心,林有昌也終于能騰出腦子來複盤這一段了。
沈夜北為什麼要用這種怪異的方式抗命,又為什麼将自己軟禁于此?而且他說的“等聯軍進京就放人”,又是什麼意思?
這些個問題,一想就是三天。第四天一大早,他這邊剛剛洗漱完畢,院門就被從外面打開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給他開門之人卻并非督軍府的府兵,而是錦衣衛的校尉們。
為首之人正是孫堅。這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一見着他就一臉的愧疚:“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林公公!我們也沒想到,沈副督軍他居然想出這麼一個,這麼一個……唉,總之讓您受苦了,兄弟實在是心中有愧!”
“瞧您說的!奴才哪兒敢勞煩鎮撫使大人您費心。”
林有昌随口應付了句,然後趁勢問出了自己真正關心的那個問題:“沈夜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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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北并沒有如他之前所說的那般,“棄官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