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不傻。”

楚江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我是靖和皇帝存世的唯一一個兒子，雖然不是嫡出，可畢竟身上流着天子之血。甲子政變後當今皇上被軟禁，太後重新垂簾聽政把持朝局，下一步恐怕是要廢帝立新。可是能被她當做傀儡的皇上的同輩人已經沒了，她要麼力排衆議去立她親妹妹的孫子楚熹，要麼就隻能立本王為新君——本王，才是最合适的人選。”

又歎了口氣，苦笑道：“如今看來，洋人找借口把我當替死鬼是假，太後與洋人達成協議、借此機會除掉我這個‘最大禍患’才是真的。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這次是真的活不了了，死，隻是個時間問題……說起來，前些天你忽然提起宗教和老人的事，恐怕也是想借題發揮，安慰我吧？”

沈夜北沉默了。

倒也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他在猶豫——要不要此時此刻就把真正的“罪魁禍首”直接向楚江點明了，好讓他做個明白鬼。然而楚江的下一句話就打消了他這個危險的念頭：

“沈大人，你說……太後将我處死之後，會不會殃及我的妻兒？”

楚江淚水漣漣的：“看在我和楚铮都是先帝血脈的份兒上，她，她不至于對我家裡人趕盡殺絕……對嗎？”

如果這件事幕後主使者是太後，那麼答案或許是對的。可惜大前提本身就錯了——

真正的幕後主使者，是攝政王，楚慕。

你的妃嫔們隻是些無依無靠的女人，掀不起大風浪來，倒未必不能留得一命。可你的兒子……

必然會被，斬草除根。

“不會的。”他繼續昧着良心寬慰道：“你兒子會好好活着。”

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也顯而易見——默認了楚江此前的猜測。楚江的臉色于是也就更加慘白，面上卻擠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來：“那就好，那就好……”

這之後又是良久沉默，久到沈夜北都以為他已經睡着了，他卻忽然又冒出一句：“沈大人，你說，人真的有來世嗎？”

“信則有，不信則無。”

“這樣啊……”

楚江閉了閉眼，最後一滴幹澀的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我想相信一次人真的有來世。下輩子，隻投個小富之家就好了……”

然後又喚了聲：“沈大人。”

沈夜北其實已經很困了，可不知是不是出于憐憫，他居然耐着性子應了聲：“怎麼了？”

“其實這些年裡，我也有接觸過洋教的。老實說，我以前連佛道都不信，更别提那些舶來品了……可是現在，我忽然很想給自己找到一個不再畏懼死亡的理由——”

“我想相信一回上帝的存在。我想求得上帝的庇護，保佑我順利渡過三途河，早入輪回。”

上帝……三途河？

沈夜北先是被他這突兀的想法驚住了，旋即強忍住笑意道：“你要皈依上帝教？正巧，我以前也算是被洋教士帶大的，會些基本儀式和聖歌，你要學麼？”

“學，我想學！”

楚江眼睛重新亮了起來：“你教我吧！”

沈夜北沒有立刻回應他熱切的期許。他困倦至極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将身子翻轉九十度背對着楚江，本就低沉的聲線裡又夾雜了點鼻音：“明天再說。太晚了，我要困死了……求求你，趕快睡吧。”

“沈大人……”

他媽的！這祖宗到底有完沒完！

然而楚江接下來所說的話，卻讓他臉上的不耐煩瞬間僵住了：“有沒有人對你說過，其實你表面上看上去冷冰冰的，内在卻很溫暖？”

有人說過嗎？

沈夜北居然很用力地回想了一番，最後無疾而終。好在，就在他做這些無意義的回想之際，身後的祖宗呼吸也逐漸均勻起來——

楚江，終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