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早就在關注複仇軍的動向了。”劉錦棠不甚确定地便猜測邊道:“是這樣嗎?”
沈夜北點了點頭,反問道:“劉統領,你認為這場戰争的本質是什麼?”
和大多數人一樣,劉錦棠并不是一個喜歡把事情往深了想的人。然而上級既然問了,他又不能不回答:“本質……本質是,呃……犯我大楚者,雖遠必誅?”
“劉統領認為,這是一場反侵略戰争。”沈夜北精準地替他翻譯了過來。
劉錦棠連連點頭表示信服,同時好奇地向他望去,等候着沈夜北自己的答案。
“呵……”
沈夜北的目光落在遠處陸陸續續進城的華族百姓身上,緩緩說道:“在我看來,這是一場内戰。”
更确切的說,是一場一國之内、兩種“文明”的沖突。
文明與野蠻永遠是相對的。文明先進與否的一個重要表征,就是看它是否更為開放、願意自我革新,以及是否更為符合人文主義、更具人道精神。
相對于現代文明更為落後的儒家文明,卻遠比政教合一的西域及以西地區更加開放、先進——諸如火燒異端、異教徒,随意對違反教規者亂石砸死、斷手斷腳、割鼻削耳等原始至極也野蠻至極的做法,在如今的中原儒家文明眼中是無法想象的。對婦女無底線的欺壓、視若家畜狗彘——包括他此前在迪化所見到的“榮譽謀殺”,也隻是這種“原始野蠻”的表象之一而已。
而白遷虎等回鹘叛軍首領所要在西域建立起的“教法國”,就是如上所述這般,毫無文明與人性可言。
“如果沒有過去長達數百年的回鹘與華族沖突,如果不是信奉同一種宗教的回鹘人裡應外合,拉赫曼尼就沒有機會乘虛而入。”
沈夜北蓋棺定論道:“所以這次征西之戰,關鍵不在于驅逐拉赫曼尼,而在借此良機徹底終結回鹘人在西域建立教法國的幻想。西域是大楚的西域,他們想留在楚國,可以,但必須遵守這裡的社會生活準則,否則就讓他們知道,法罕經中所謂的火獄并不隻會燒死異教徒。”
到這裡,劉錦棠才終于聽懂了自己這位過分年輕的頂頭上司的深意。過了會兒,他才謹慎地跟進道:“……可是,将士們并不知道您此舉的初衷。将軍,是否考慮一下跟他們解釋清楚,讓大家夥兒都心裡有數也有所準備,比如說,把《法罕經》中将屠殺異教徒合理化的那一部分講給他們,讓他們看清獨神教的危險性……”
“沒用的。”
沈夜北淡淡道:“你可知獨神教信衆人數有多少?全世界二十億人口中,有超過三億的獨神教徒。如果絕大多數人都具備理性與獨立思考能力,那麼隻需将法罕經原文對他們念上一遍,這世上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獨神教徒;甚至就連上帝教等其他宗教,也不會有那麼多信衆。莫說是我個人,即便傾大楚舉國之力,也不可能做到在境内完全消除獨神教激化種族矛盾、造成國土分裂等負面影響。”
頓了頓,他又道:“我如今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也隻能是遏制其成為西域地區主流思潮的趨勢,保住西域地區的華族人——隻有保住這裡的華族人,才能讓西域永遠是大楚的西域。而西域地區又是獨神教勢力與遠東華夏文明之間的天然屏障,保住西域,就是保住華夏文明!”
劉錦棠這一次沉默了很久。許久之後他才緩緩舒出一口氣來:“大軍馬上就要開拔征讨托克遜了。将軍,如今情勢之下,城裡的俘虜……”
“留給昨夜那些參與營嘯的士兵,讓他們自行處置。”
劉錦棠尴尬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您不是還在生他們的氣吧……”
一軍最高統領居然跟普通士兵置氣鬧别扭,這也太……太那啥了。
然而沈夜北的反應立刻終止了他這“無端猜想”:“你想多了。昨夜參與營嘯的兵營共有三個,守城綽綽有餘。帶着這些軍心已經動搖之人繼續前行,反而會拖累大部隊進度——如此處理,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而且,正好還能趁此機會用殘酷的事實教育教育這幫‘心慈手軟’的新兵蛋子,讓他們親自嘗嘗獨神教徒的‘厲害’,是吧——小白臉兒将軍?”
後面這句當然不可能是劉錦棠說的。這作死一般的陰陽怪氣,居然出自一個女人之口。
這個女人,正是朱五七。
對于她的忽然出現,劉錦棠很是驚訝——此前他根本就沒聽見她的腳步聲,這女人仿佛憑空冒出來似的!
沈夜北卻并不感到吃驚。他甚至了然地反問一句:“想通了?”
“做夢呢?”
朱五七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以為人人都是你這種冷血狡詐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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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三個月前,遍地狼藉的古牧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