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戰前一天。
是日上午,所有百戶以上的軍官及士兵代表齊聚校場之上,準備聆聽沈将軍的戰前訓示。然而他們并沒有立刻等來将軍本人,最先看到的反而是數十具殘破不堪、血肉模糊的屍體。
戰友的屍體。
這是怎麼回事?軍官和士兵們都竊竊私語起來。據他們所知,自阿卡蘇破城之戰至今為止,西征軍無論哪一部都沒再經曆過戰役;既然沒有打仗,那麼這些屍體又是……
一個哭泣着的男人從将軍營帳裡走了出來,一直走到校場正中央方才站定。立時就有人認出他來:
“欸?這不是湘軍三十七營的海常山營長嗎?”
“是啊!他不是在阿卡蘇守城嗎,怎麼會在這裡?”
……
還沒有從激動的情緒中平複、依舊淚眼朦胧的海營長,當然不會聽見下面的物議紛紛。他隻是在盡可能平靜的情況下将之前發生在阿卡蘇的“事變”講述了一遍,然後在做結語時,再一次哽咽起來:
“……五百多弟兄,就這麼被那幫天殺的畜生給殺了啊……虐殺!”
海常山顫抖着手指指向身後停放着的數十具屍體:“我們、我們當初是豬油蒙了心,鷹啄瞎了眼,才給那些豬狗不如的畜生求情!我,我……”
多年所受的教化加上天生的不善言辭,讓他想不出更多、更難聽的髒話去咒罵了。就在這時,懸挂于他身後的幕布忽然“亮”了起來——有眼尖的人這時才恍然道:“嘿,我說怎麼今兒校場上還擺了台放映機,敢情是要放西洋電影啊!”
他這不合時宜的玩笑話并沒有起到逗樂的作用。面對着一個月前還同吃同住、閑時插科打诨開開黃腔的戰友們那令人不忍卒睹的屍體,所有人都沉默了。
然而事實就是,接下來确實如他所期待的那樣,開始“播放電影”了:
黑白色的影像中,回鹘獨神教徒們一邊高呼“真神至高”,一邊将綁在木樁上的平民開膛破肚,任他們灰白的内髒傾瀉而出;
蒙着面的烏茲侵略軍,一雙雙露在面巾外、鷹鸷一般深陷于突起眉弓下的眼睛冰冷無情地注視着鏡頭,而整整齊齊跪在他們身前的,是一群面容麻木的華族百姓。下一秒彎刀揚起,頭顱落地;
屍體堆積如山的萬人坑裡烈火熊熊燃燒,卻仍有活人不斷地被推進坑中;
一名回鹘叛軍正将鐵釺子從華族平民口中插-入,然後再緩緩向裡推進。在那名平民瀕死的哀嚎聲中,周圍的叛軍們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被埋在土堆裡奄奄一息的人,以及四周不斷用石頭往他頭上砸、直到将這位可憐人的顱骨砸到凹陷、碎裂的回鹘平民;
數名回鹘叛軍和烏茲侵略軍一起圍住一名分辨不清面貌、滿臉是血的女人,銀笑着用**堵住了她身上所有的“洞”。
……
底下西征軍衆将士都看呆了。
他們每個人都是在血與火的戰場上摸爬滾打、玩兒命殺出來的戰士,對于血腥場面的耐受力已遠遠高于普通人。可即便如此,這些“畫面”卻還是令他們中絕大多數人要麼不适地閉上眼睛,要麼惡心得對地幹嘔起來。“影片”放映到最後時,甚至有人受不了地怒吼道:
“夠了,夠了!别再讓我們看這些了……”
“隻是看看而已,你們就受不了了?”
清冷的女聲響起,随之走出來的是一名膚色微黑、容貌卻頗為俊秀的年輕女子。這位有着一頭利落短發、卻和在場所有戰士一樣穿着新式軍裝的女子大大咧咧地走上台前,目光淩厲地掃視了一衆将官,她的笑容頗有些高傲的意味:
“自我介紹一下——哦,我想在場很多弟兄都已經認識我了。鄙人就是複仇軍總司令,朱五七。”
她用手一指後面的投影幕布,平聲道:“諸位可知這些紀錄片都是誰拍攝下來的?是洋教士。又是誰買下來的?沒錯,正是鄙人。哦,當然了,鄙人并不是什麼變态,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性-癖;當初買下這些,不過是要時刻提醒自己,無論何時何地,都絕不能對這群畜生心存仁慈與幻想。”
“——畜生,永遠都隻能是畜生!”
“各位弟兄都是西征軍中百裡挑一的精銳,戰鬥力自不必說。不過鄙人也注意到,大約三分之二以上的弟兄都是南方人——你們那裡沒見過多少獨神教徒吧?你們來到這裡之前,一定都曾幻想過與熱情好客的西域美女共度良宵吧?”
“對不起。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訴你們:做夢。”
“不錯,前些年這邊兒沒鬧叛亂時,各種族之間相處還算融洽,你們若在那個時候來這兒,說不定還真能娶些個異域風情的美嬌娘回家。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比西域還要往西的那些地方開始大肆向大楚輸入獨神教原教旨和極端-教義,慢慢的,原本融洽的各族關系開始出現裂痕,曾經和睦相處的鄰居們逐漸遠離、視彼此為仇敵——”
“不能理解吧?不能理解就對了。因為你們是一群雖然相信迷信鬼神,卻從未被洗腦過的無神論者啊。”
“諸君無需理解什麼信仰啊、神啊的這些狗屁。各位精銳,你們隻需知道剛才你們看到的那一切荒唐悲慘的影像,都曾經是你們的同胞——我們的同胞,他們的真實經曆。你們隻需知道,如今大楚内憂外患之下,我們華族人如果守不住西域這道防線,下一個要遭遇如此對待的就是你們這些來自中原和南方的華族,以及你們的父母妻兒!”
“下面說說我自己的故事吧。”
“我呢,生于開明士紳之家,戰争之前也是個沒事兒學學刺繡、養養花、待字閨中的大小姐。對,我曾經是個官家小姐,沒看出來吧?可是這該死的戰争毀了一切。我的父母、兄弟在叛亂中都沒了,為了活命,我隻能女扮男裝東躲西藏,過上了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
“好在我自小就不是什麼省油燈,别人學女紅女德的時候,我已經遍讀各國名著、遊記,‘開眼看世界’了。因為雜書讀得太多,很多生存技巧我也紙上談兵地學了不少,還好都用上了……這就是我活到今天還沒死成的原因。也正是在這長達一年多甚至更久的叛亂之中,我親眼見證了‘人’可以殘忍到何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