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沈夜北什麼都沒做。至少直到現在為止,他隻是安安靜靜地端坐在楚方談判席那一邊的角落裡,一聲不吭地雙眼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就是這麼一個本該存在感無限接近于零的人,卻讓整個會場的溫度也逐漸降到了冰點。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感受到此種刺骨寒意的并非隻有俄族人。同處一邊席位上的楚國官員們也未能幸免。
“戰場上勝利卻換來了談判桌上的失敗”,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第一次是在三十三年前,那時大楚在南部沿海前線抗擊法萊西侵略者的守軍已經擊退了敵人,可軟弱的楚國朝廷卻經受不住列強聯合施壓,轉而主動向侵略者求和,将侵略者在戰場上都沒能攫取的利益,全部通過“和談”拱手相讓。
此等荒唐的屈辱曆史,又要在今時今地重演。
好在賣國這種事,第一次幹多少還有點兒心虛慚愧,多幹幹也就習慣了。硬着頭皮頂着身後的森森冷氣,楚國為首的和談代表劉湍清了清嗓子:“尊敬的公使先生……”
和談就此開始。
當楚方代表總算将他那老太太裹腳布一般又臭又長的開場白講完了,别裡科夫才耐着性子道:“那麼劉大人,關于此前我國安德烈大元帥與貴國皇帝談好的事——”
“這個嘛,哈哈。”劉湍當然知道他後面要說些什麼,當即打起哈哈來:“框架和大方向上頭已經定下來了,咱們今天談的呢主要是枝幹和細節……”
“不必麻煩了!”
别裡科夫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磨磨唧唧,然後将手中的條約文本往桌子上一拍,語氣十分傲慢:
“以賀蘭山為界,我國與貴國分治西域,就是這麼簡單。”
原禮部侍郎、現外務部大臣劉湍,作為一名“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混吃等死的循吏,對于此次和談結果并不關心。和這個國家絕大多數食利階層一樣,他唯一關心的就是在這個“苦差事”中全身而退,不招惹一點麻煩,從而保住自己二十幾年寒窗苦讀卷過無數人才獲得的、高級官僚的社會地位。
然而,既然能在此前官制改革的大浪淘沙中保住飯碗,就足以證明他在某些方面确實有過人之處。
比如現在。
劉湍并不認為基輔羅斯是“獅子大開口”,然而他很清楚自己身為外務部談判代表,此時此刻應該做些什麼。别裡科夫遞來的條約他隻看了幾行就放在一邊,語氣很是委婉:
“别裡科夫先生,這些條款都是貴國單方面拟定的,因此僅代表貴國的意見。我國的意見是:以歸還東北地區為前提,可以在西域實行分治。”
氣氛瞬間冷卻。
過了會兒,别裡科夫才決絕地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不可能。”
像是為了特地強調一般,他冷冷道:“西域分治是無條件的,貴國必須接受。否則——”
“公使先生。”
深沉到有些低啞的嗓音驟然打破了死寂。剛才一直沉默的沈夜北忽然開了尊口:
“誰告訴你們,西域可以實行分治的?”
此時,遠在京都、病情稍有好轉卻遽然被CUE的攝政王殿下忽然平白無故打了個噴嚏。一旁伺候的小太監以為是外面的冷風把他給凍着了,忙不疊地小碎步跑到窗邊,把大開的窗戶給關嚴實了。
談判現場。面對沈夜北的突然發難,别裡科夫卻像是早有預料一般。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俯視着角落裡的沈夜北:
“沈将軍,我記得你并非此次何談的使者。既非使者,你又有什麼資格出言置喙?”
沈夜北悠然道:“我也是大楚欽差,怎麼就沒有資格?”
他說這話時,其實是故意混淆了“欽差”的概念。楚國作為封建王朝,在以往對外交流時一向沒有正式、專職的官員全權處理一應事宜——這對于西方各國而言無疑是“野蠻原始”的又一表征,然而“入鄉随俗”,久而久之這種稀裡糊塗的、不正規的外交形式也就是被諸國所接受了。
别裡科夫當然知道他是欽差,但卻不清楚他這位“欽差”的職權範圍究竟是什麼——
楚國官員的權責模糊得就像楚國這個國家一樣,沒有任何客觀規律可循。
然而眼下不是玩兒文字遊戲的時候。關鍵問題是:
“你們的皇帝……哦,不對,是攝政王殿下,難道他沒有給你明确的指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