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自己即便有朝一日得到君臨天下的機會,也絕不會稱帝。所以“風”口中這個詞真正的含義,就隻能是後者。
暴君者,不過霸道專(和諧)制、踐踏萬民的獨夫民賊罷了。
“區區一句話,輕輕松松離間了你、我、秦兵三人之間的關系,真是不容小觑。”
柳餘缺松了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是啊,我也這麼認為。可不管怎樣吧,如果秦兵真是‘愚者’的話,那麼她能主動消失,對你來說其實是件好事。
——老實說,就算風沒有告訴我這些,秦兵這個女孩子也太聰明了……聰明到讓我感到害怕。她的智慧,簡直不屬于這個時代。”
不屬于這個時代。還真是一語成谶。
“如果秦兵是愚者,風就不會是愚者,也就不會有機會接觸到天書了。”沈夜北敏銳地捕捉到了漏洞:“她沒看過天書,如何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你是說,她撒謊了?”
沈夜北用一種關愛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不然呢?”
“那她為什麼……算了,真是麻煩。”
柳餘缺本就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并不像沈夜北那般心思缜密細膩,想不明白的事索性也就不想了。沈夜北之前腦海中那九曲十八彎的思緒又沒寫在臉上,他哪裡知道這件事背後牽扯了多少?
“柳漢韬。”
柳餘缺還在發呆,就被沈夜北平靜的聲音喚醒了。他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應了聲:“怎麼啦?”
“我不指望你相信我,但我相信秦兵。”沈夜北淡淡道:“所以,以後不要再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了。”
“嘿你小子……還說沒有男女之情!這還沒怎麼着呢,就護上短啦?”
“懶得再跟你解釋第二遍。”
“臭小子!怎麼跟你哥說話呐?”
柳餘缺沒心沒肺地一捶他肩膀,笑罵道:“不過你這麼一冷冰冰的,居然有點兒小時候的‘風采’了——貓厭狗嫌的别扭精風采。啊哈哈哈哈!”
陽光從窗棂照進來,溫暖地傾瀉了一身。柳餘缺陽光開朗的笑容沒有半分陰霾,看在沈夜北眼中,竟令他隐隐有些嫉妒了。
“漢韬,聽說複興黨要和新黨合流了,是真的麼?”
一說起這事,柳餘缺原本陽光的笑容就黯淡了下去。他側回身子安靜了會兒,才道:
“對。兩方雖然主張有些不同,但終究都是要推翻封建帝制、救國救民的,終極目的一緻,也就沒有必要一直鬥下去了。”
“高歡提出來的?”
“是。”
“高歡背後是基輔羅斯,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麼?”
“知道!”柳餘缺忽然有些煩躁。他蹙起了細細的眉,下意識地咬住了嘴唇:“可我能有什麼辦法?人家新黨已經伸出橄榄枝了,這些年裡兩方都已經鬥得精疲力竭,所有人都希望能和平解決争端,我這個當頭兒的還能逆勢而動不成?”
沈夜北輕輕歎了口氣,才道:
“我明白你的處境。隻是……兩方合流的條件是什麼?”
“組織架構仍以複興黨為主,新黨并入複興黨裡,但複興黨要接受基輔羅斯共和黨的領導。作為交換,他們願意将來支持我們推翻楚國朝廷。”
沈夜北的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他緩緩說道:“你們這是與虎謀皮。高歡呢,他在什麼位子上?”
“副理事長。克儉他回家養病去了,副理事長的位子就空了出來,給了高歡……”
說到這裡,他面上愧疚之色更甚:“是我不好,當初跟他要來了理事長的位子,結果現在……唉。”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都在抱怨沈夜北——若不是他當初非要“逼着”自己争這個理事長,嚴溫良也不至于心灰意冷到主動下野的程度。孰料沈夜北本人絲毫不感到愧疚:
“理事長的位子本就該是你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是。我不該怪你,畢竟當初我自己也有私心。”
“時過多年,你居然越活越天真了。”
沈夜北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甚至得寸進尺地教訓起他了來:
“你是複興黨的精神領袖,若連你都不争不搶,這個組織就隻會是一團散沙。柳漢韬,你太善良了……作為領袖,你不能心存婦人之仁,該狠時就得狠,該争時就得争,該斬草除根之時便絕對不能留下任何後患!我說這些不隻針對從前的嚴溫良——明白嗎?”
柳餘缺沒有立刻回應。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難受——顯然,沈夜北正試圖強行讓他接受自己發自内心不願接受的東西。
半晌。
“……我知道了。複興黨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說完這句,他便再也無法忍受似的站起身來,轉頭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