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夜北發現這一趨勢的時候,苗頭已經有點控制不住了。當他看到天生人高馬大的混血孩子騎在瘦弱的華族孩子身上毆打之時,童年時那些凄慘不忍回首的經曆再次湧入他的腦海——
隻不過,攻守異形也。
“住手。”
當聽到身後先生的制止時,正欺負人的混血兒難以置信地扭過頭去:“沈先生,您……?”
“我讓你住手,沒聽見麼?”
混血隻得讪讪停手起身。沈夜北扶起地上被揍的爬不起來的華族小孩兒,卻不曾想一眼就認出他來:“你是王二家的孫子,王牽牛?”
王牽牛那張髒兮兮的臉蛋子因為被打腫的緣故,比平時更大更扁了。他哭唧唧抽噎着點了點頭,渾身發抖,顯然畏懼到了極點。沈夜北檢查了下他的傷勢,确認沒什麼大問題之後才扭頭看向混血:“尼古拉斯!”
混血孩子垂下了頭。尼古拉斯這個名字是他娘起的,其實據說他那個野爹就叫尼古拉斯——沒文化的母親隻知道給孩子冠父姓,便隻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我說過,絕不能欺淩弱小。你都當做耳旁風了是麼!”
“可是先生,他是楚人……”
“你難道不是楚人?”
“我不是!”
誰知這混血孩子居然崩潰地怒吼了出來。他這一吼,所有人都愣在了當場。
“沈先生,您看看我們的臉,再看看您自己的……我們不是楚人,不是!”他語氣惡狠狠的:“憑什麼讓我們留在這個國家,憑什麼……憑什麼讓我們跟其他楚國人一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小孩子不懂什麼愛不愛國、民族-主義不民族-主義的。他們隻憑自己最本能的直覺,知道做楚國人不舒服,做基輔羅斯人才舒服——否則,為什麼是那些基輔羅斯大兵強-暴了他們的母親,而非楚國大兵強-暴基輔羅斯女人呢?
“你們見過真正的俄族人麼。”
尼古拉斯淚眼朦胧地擡頭望向他。他不明白沈夜北為什麼這樣問,便隻是搖了搖頭。
“沒見過,你怎麼會有這樣的自信,以為你自己能被俄族人接納。”
沈夜北冷笑道:“今天我就可以實話告訴你們,我見過俄族人,許許多多的俄族人。是,現在基輔羅斯比楚國強,你們就想借着你們母親所受的苦難攀附俄族;可在這個世界上,比基輔羅斯更強的國家、比俄族更強的種族何止千萬!難道你們還能因為這區區一半白人血統,去攀附、谄媚所有‘優越’的白人種族嗎?就算你們想谄附,人家可能接納你們?斯拉夫人,是被白人群體最鄙夷的‘劣等’種族——何況在真正的俄族人眼中,你們連斯拉夫人都算不上,懂麼!”
這回不單是尼古拉斯,其他所有的混血學生都沉默了。沈夜北長歎一聲,續道:
“今天這話,我不止說給華俄混血的楚人,也要說給在場所有的楚國人。你們記住,無論将來因為聊勝于無血統也好、因金錢或是權力等因素攀附也罷,你們,永遠不該、也不能妄圖将自己變成白人。楚國無論多麼糟糕,它終究還是你們的祖國;祖國若一片狼藉、任人欺淩嘲笑,你們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做無用功。
即便你們将來抛棄了自己的祖國,可你們的血統——哪怕隻要一半的華人血統,也會讓你們永遠擺脫不了你們的生身之地。隻需要看看你們臉上的黃種人特征,真正的白人就會知道你們的來曆,就永遠都不會對你們平等以待!”
下面一片死寂。重新回到座位上的學生們全都沉默了。不知過了多久,一名身形瘦削的混血男孩站了起來:“先生,請問我們這樣的人将來該做些什麼,才能從這無盡的矛盾與自卑中得到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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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扯閑磕:東北方言,意為說閑話。
注2:參照魯迅《而已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