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态度雖然客氣,但意思已經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
沈夜北長眉微蹙。蒼白如雪的面容上,神色是一種不合常理的平靜。
“好。”
說完這個字,他沉默地吃完了最後一點湯面,将碗放在原地,然後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随着憲警們來到了一間不起眼的民房中——然後,理所當然的,再次遭到朝廷的軟禁和監視。
與此同時,遠在圍宮的攝政王楚甯正聽取着憲警部部長段迫的彙報。
時年西風東漸,所有人——包括皇帝、攝政王和帝國的臣子們,統統換上了現代西式服裝,而站在段迫面前的,是同樣一頭利落短發、身着仿德式陸軍軍裝的楚甯。這位年僅二十二歲的天潢貴胄生這一張嚴肅且方正的國字臉,聽完彙報之後也隻是皺緊眉頭,冷冷反問:“嗯?沈夜北就這那麼聽話,一點兒反抗都沒有?”
“是。”
段迫此人向來惜字如金,能一個字說的絕對不會用兩個字表達。楚甯粗壯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眉間現出了“川”字紋,目光落在特情部呈上來的情報上。
——那些,都是有關沈夜北麾下勢力的情報。
“這個老陰比……”嘴裡不幹不淨地罵着,楚甯面對沈夜北那“幹淨”到幾乎無法清算的“老底兒”,唯有一籌莫展。
他原來還沒來京都城時,對沈夜北這個人就已有所耳聞。“老陰比”大概就是他對沈夜北最發自内心的、恰如其分的評價了——盡管沈夜北隻比他年長了四歲,可楚甯依舊堅定地認為這厮就是個陰得不能再陰的老陰比!否則,福王楚顯為什麼莫名其妙就成了他的替死鬼,為什麼明明他做了那麼多危害帝國的事、直接或間接除掉、害死了那麼多帝國倚重之才,最後卻仍能“全身而退”?
這不科學。這非常不科學。
說實話,楚甯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從一個旁系藩王被提拔到京都做攝政王,完全是因為他在皇室慘烈的“吃雞大賽”裡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但身為旁系,楚甯也擁有着對皇室利益最樸素的忠誠——
楚國是楚氏的楚國,是楚氏一家的天下。
誰都不能撼動楚氏利益,哪怕一分一毫!
正因如此,楚甯發誓他真的很想親手宰了沈夜北這個笑裡藏刀的狠角色,以絕後患。但很可惜,狠角色之所以為狠角色,就是因為他的實力擺在那裡,不是誰想拿捏就能随意拿捏的。他隻不過和太後榮氏稍微提了一嘴除掉沈夜北及其黨羽的“建議”,結果就被年輕的太後連聲否決,理由居然是——
“萬萬不可啊攝政王!哀家雖然隻是個婦道人家,卻也知道‘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王爺有所不知,這些年來沈夜北的勢力滲透到了帝國的幾乎每一個層級,而他的擁趸們雖然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可誰知道……”
“夠了!”
實在受不了婦道人家磨磨唧唧的攝政王楚甯低喝一聲,旋即又有些後悔:“是臣僭越,望太後贖罪。隻是臣可否知曉,究竟是何等宵小在您面前饒舌,竟使得您慈心大亂、六神無主?”
“……”
榮氏卻被他這犀利的問題給問住了。
誰告訴她的?是啊,她一介婦道人家,平時又對朝堂之事沒有任何興趣,又怎麼可能說出這樣一席話來?可事實就是,平日裡宮中女官和外臣們的風言風語總是會于“無意”中傳入她耳中,久而久之,即便是她居然也能耳濡目染地說出幾句像樣的“剖析時局”的話來了。
見她無言以對,楚甯猜不出來答案,本就暴躁的脾氣也更加按捺不住。其實在政治上也有“學神”、“學霸”和“學渣”之别——如果說能夠“馴服”沈夜北的已故先帝楚慕堪稱官場學神,那麼沈夜北至少也算是個學霸,而他這個“學渣”用盡全力也隻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笨拙”,僅此而已。
而現在,連太後榮氏都在為沈夜北說情……
即便猜不出答案,楚甯也大概能意識到,沈夜北必然在這裡動手腳了。
……媽的,這個老陰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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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就這樣過去了。
對沈夜北而言,這三個月的軟禁不過就是待在狹小的鬥室裡賞賞花、品品茶、看看書,吃食倒是都有人伺候——畢竟,這幫手底下幹活的喽啰們,沒有誰會不長眼地跟他過不去。
沈夜北知道,外界無論是否與楚國時局有所關涉,此時此刻都在揣測他的現狀和下一步打算。
但事實上,他隻是百無聊賴地每天洗洗臉刮刮胡子調養調養身體、還很享受生活地跟看守要來一台留聲機,每天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閉眼悠然地聽着靡靡之音。直到——
直到,列強勢力介入,迫使楚甯被迫做出讓步,釋放沈夜北。
徹底結束軟禁的那天是個惠風和暢的晴天。沒有任何人來給他接風,沈夜北就這麼“低調而落魄”地離開了京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