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鹽堿之地,能否開出現代文明之花?》
——新公報,頭版頭條。
“這什麼雞兒标題……”秦兵微微蹙着眉阖上報紙,轉頭看向正在沙發椅上閉目養神的沈夜北:“夜北。”
“嗯?”
沈夜北摘下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鏡,下意識地看向她。秦兵頓了頓,才道:“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為什麼要在豫州試行選舉?要知道,此地可謂整個帝國最封建和保守之處……”
“沈先生,柳餘缺先生求見。”
正在這時,副官張旻敲門而入,帶來了這樣一個“好”消息。沈夜北精神一振,似是自言自語:“來的正好。”
他也等他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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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這一次見面的地點,定在開封。
開封城北,蓮花池。
旱災過後的大地滿目瘡痍,但山橫遍野的屍骨卻已被當地官府悄無聲息地斂了去。池水邊上立着一棵巨樹,沒幾片葉子的樹枝稀稀疏疏地伸展着,像是百歲老人顫巍巍直指蒼穹的枯瘦手指。
柳餘缺和幾位複興黨理事來到約見地點時,帝國史上最年輕的内閣總理大臣正仰頭出神地看向這株古樹。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轉回頭來,随即莞爾:“有朋自遠方來,沈某未能遠迎,還望見諒。”
沈夜北這番話明顯是說給其餘幾位理事聽的。他和柳餘缺之間,向來沒有這些個虛與委蛇的客套。複興黨理事們忙跟他打了聲招呼以示盡到禮數,便都乖覺地“退避三舍”——以給他們倆的“二人世界”留下充足的“隐私空間”。
“朋?哪門子的朋,咱倆現在可算得上是立場相對的‘宿敵’啦。”
等旁人都退去了,柳餘缺才嬉皮笑臉地揶揄了句。沈夜北懶得跟他饒舌,索性開門見山:“有什麼事直說。”
“嘿你小子!是真客氣都不客氣一下啊。”
柳餘缺笑罵着捶了一下他肩膀,然後才正色道:“前些天你在這兒搞的‘民選’,現在不光是楚國國内,就連墟海各國列強都被驚動了……老實交代,你到底想幹什麼?聰明如你,不會不知道在現有的封建體/制下,任何改良性質的改革都是無用功吧?”
他問出這個問題時,一旁侍立的秦兵不知為何,忽然間福至心靈地也學着沈夜北的樣子、看向近在咫尺的巨樹。
從她的視角看去,如今沈夜北面容早已褪去過去的青澀,也比從前多了幾分從容與平和。他那雙灰綠色的大眼睛深深凹陷于眉下,銳利如刀的目光掠過濃長睫羽,深沉地擡頭望向古樹——
“你看到了什麼?”
柳餘缺下意識地也擡起頭看向這棵朽爛将死的樹。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楚帝國。”
沈夜北颔首。他走上前去,用鏟子在樹旁挖了一個小洞,然後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小樹苗種了進去。做完這一切後,他又忽然拾起樹底下的斧子,照着樹根狠狠砍去!
“等等!”
柳餘缺幾乎本能地出言制止。這株古松本就已經搖搖欲墜了,就沈夜北這把子非人類的力氣,萬一真把樹砍倒了……
壓着那株小樹苗,該怎麼辦?
沈夜北從善如流地停下砍樹的動作,平靜地回望向他:“怎麼?”
“我明白了。”
柳餘缺平日裡看着大大咧咧沒個正型兒,但關鍵時刻一向看得透事物本質:“你是想說——楚帝國遲早都會亡,可大廈一朝傾覆,很多在此期間生長起來的新生進步事物,便都會與舊時代一并毀滅……”
“已經腐爛的古樹,即使沒人砍它,它也終會倒下。”沈夜北垂眸看向剛剛親手種下的幼苗,神情間難得流露一絲溫情:“但你可曾聽過這樣一句話——一鲸落,萬物生?”
柳餘缺微微睜大了雙眼。
“如今外界都在揣測我此舉的動機,是要力挽楚帝國于狂瀾之中。”
沈夜北将斧子扔下,拍拍手然後随手拎了桶水,很有耐心地、一點一點地給這株小樹苗以灌溉:“可是柳漢韬,難道你也和世人一樣,以為岷渚化是可以一蹴而就的麼?難道你也以為,隻要推翻封建王朝建立了共和,這被外儒内法思想桎梏了兩千年的天下就真能立刻破開對強人*政*治的崇拜、從此走上現代化的道路?”
一語中的,振聾發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