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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即将前往蜀地平亂的前夕,沈夜北病了。
“臨陣稱病”,這種伎倆從古至今雖然俗套卻屢試不爽。若遇到崇祯那般疑神疑鬼且對自己有蜜汁自信的君主,死八百回都不夠;但楚甯這個人雖然腦子一般且脾氣火爆,實際上卻是個能拎得清的。
他當初把沈夜北退出去當鎮壓蜀地商人的急先鋒,自然是想借刀殺人、坐收漁翁之利。而沈夜北用稱病這種糊弄鬼的借口婉拒,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生氣歸生氣,可他也不能把沈夜北怎麼樣——畢竟,這老陰比還算關鍵時刻拿得出手的“棋子”,還有些許利用價值。
有利用價值的人,通常總會化險為夷。
沈夜北不去,就得有别的替死鬼去。很快,戶部派出侍郎肇豐接替了沈夜北的差事,去了蜀地。這位肇侍郎是個愣頭青中的愣頭青,懷揣着“我太想進步了”的信念,他決定讓蜀地的奸商們見識見識,何謂朝廷的鐵拳。
——“鐵拳”果然砸下來了。
原本對待罷*市持懷柔态度的川蜀官員本來不想把事情做絕,可奈何肇豐上來就大手一揮——鐵血鎮壓,甯可錯殺以前不可放過一個!這等不留後路的決策之下,短短數日内,參與罷*市、遊**行的蜀地商人和百姓,很快就大片大片的喋血街頭,還有部分倒黴蛋兒被抓進官府大牢裡,導緻大牢一時間人滿為患、臭氣熏天。
彼時,楚帝國國庫已經見底,軍隊欠饷也是常有的事。調兵鎮壓西南民亂,就意味着東南沿海部分本該負責“嚴防死守”的軍力,也因此被迫有了分散的趨向。
楚帝國武州駐軍,新軍第八營。
第八營第一師團長何學武頂着一頭草窩似的短發走出軍營,像往常一樣咋咋呼呼地叫來幾個兵油子聚衆打牌,朝廷派來監督這幫新軍的督察隊見怪不怪,反倒照面時還打了聲招呼:“唉,老何,又他媽玩兒骰子啊?公然違反軍紀,仔細你的狗頭!”
“哈哈,去你的吧!”何學武粗着嗓門回了句,順便照常塞給督察隊長一包哈德門煙:“換點兒洋玩意兒抽抽,勁兒賊沖!”
何學武是東北人,說話天然帶着南方人學不會卻覺得好笑的痞氣。督察隊長心照不宣收了送禮,語氣也緩了不少,甚至還貼心地提醒他:“最近上面查得緊,你小子他媽的收斂些,别撞槍口上。”
“知道,知道!”何學武毫不見外地一拍他的肩膀,哥倆好地把臉貼了上去,親昵道:“還是哥對我好哇!”
“滾一邊去!糙漢子裝什麼兔兒爺,怪惡心的。”督察隊長一把推開他,笑罵着走遠了。待他走遠了,何學武才回過頭去,那張總是混不吝的臉上,罕見地現出嚴肅乃至沉重的表情。
幾分鐘後,夜幕下的營房。
數十名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聚在一起,圍着正中間的何學武。不過,此時的他們并沒在打牌,而是對着一張簡陋的布防圖,正在低聲讨論着什麼。督察隊從外面經過的時候,也隻是走程序似的打量了一眼,隻以為他們是在打牌,冷笑一聲哼着小曲兒,繼續溜達去也。
夜半時分。
“砰!”
“怎麼回事?”督察隊的還在營帳裡睡覺,就聽見外面冷不丁一聲槍響。媽的,是哪個王八蛋半夜不睡放槍玩兒?
舊軍們在上官催命一樣的驅趕下罵罵咧咧地起了床,一邊撓着後腦勺子脖子後背褲衩子,一邊睡眼惺忪地拿起槍,三五成群地走出營房。其中不乏機靈的悄悄對周圍同伴小聲嘀咕:“這大半晚上的,不會是革命黨吧?”
同伴立刻擠眉弄眼地揶揄他:“得了吧你!還革命黨,不知道半個月前剛剿滅一夥兒嗎?短時間内起不來,放心吧。”
“那可說不好——”
“你們聽,”有個向來沉默的楚兵忽然開了口:“好像……是從新軍營那邊兒傳來的。”
他剛說完這句話,隻聽“轟”的一聲巨響。緊接着,面前的牆就被轟出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天翻地覆。
一夜之間,武州城頭變換大王旗。楚帝國血紅的龍旗被一名新軍士兵粗暴地用軍刀砍斷旗杆、倒了下去。其他新軍士兵則小心翼翼地捧着沾滿汗水和鮮血的天青色旗幟,緩緩升了上去。
——天青色的底子上,赫然是一隻金色麒麟(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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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麒麟是周朝王室血脈姬氏的祖神,源自黃帝祖神應龍,象征善良、仁慈、和平、美好。
另注,自秦以降,中原一衆王朝都不約而同地選擇“龍”作為圖騰,龍象征着這片土地上的生靈們對于“大一統”的極端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