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誰也沒想到的是,楚甯忽然毫無預兆地拔/出/槍來!
一片驚呼之中,他把槍口頂在沈夜北腦門上,輕聲道:“沈夜北,孤知道你不怕死,也輕易殺不死。所以,想試試最新款的沙漠之狼嗎?嗯?”
“呵呵。”
熟料,沈夜北居然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恐懼之下的假笑,他笑得非常自然、非常平靜:“開槍,打死我。”
楚甯的手指稍稍做了個往回勾的動作。可最終,他還是沒能扣下扳機。
因為他的手,從握上槍的那一刻,就開始發抖了。
沈夜北毫不在意地側身,仿佛對準自己頭顱的槍是玩具一般。他俯視着台下的衆督軍,低喝道:
“胡言亂語,大逆不道!”
話音剛落,幾位督軍就齊刷刷地跪了下去。但跟随而來的侍從們卻沒跟着跪下,而是繼續舉着那血淋淋的八個大字。一片墳場般的死寂之中,沈夜北轉身面向小皇帝,然後,對着瑟瑟發抖縮在龍椅上的小皇帝“和善”地笑了笑:
“陛下,咱們不理這些逆臣賊子,好不好?”
“等等,沈……沈大人。”
這回替小皇帝說話的,是太後榮氏。她非常小心地補充了句:“那個,接下來,咱們怎麼辦?”
沈夜北再次和藹可親地笑了笑。
“娘娘放心。”他語重心長道:“臣定披肝瀝膽,為帝國百年大計與亂黨叛賊決一死戰。”
榮氏稍微放下點兒心來:“那,那咱們能保證打赢嗎?”
楚甯忍不住截口道:“夠了!太後,您還看不出來嗎,這一切都是沈夜北這亂臣賊子一手促成的!他是在逼宮啊太後!”
沈夜北不卑不亢道:“殿下!臣之忠心可鑒日月,何來逼宮?底下這幫子勸降的不妨現在就打入天牢,接下來朝廷與革命黨拼個魚死網破便可!”
“哎呀你們别吵了!”
榮氏氣得直跺腳:“都給哀家閉嘴,聽哀家的!”她轉過來又壓低聲音問沈夜北:“沈大人呐,萬一,哀家是說萬一,咱打不過複興黨……哀家和皇帝娘倆兒,會怎樣呀。”
——————————
那天太和殿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後世史書上其實并沒有記載。
留守在宮裡的太監宮女們緊張地扒着門縫,試圖從裡面帝國頂層統治者們的隻言片語中,判斷出自己下一頓飯還能在哪裡吃……以及,還有沒有下一頓飯。
有個叫做墨菲的定律曰過,越是擔心發生的壞事越會發生。不知是哪個機靈鬼兒聽見了榮氏最後那句話:“……成,那就議和吧。”
議和?和革命黨那群亂匪議和?
那他們這些皇室奴仆呢?該怎麼辦?
後面榮氏和沈夜北究竟談了些什麼,太監們沒再聽見。隻不過當大門打開,沈夜北大步走出宮門時,原本唯唯諾諾、卑躬屈膝慣了的太監們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集體站了起來。
“……您做了什麼?”
其中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監,聲音尖細地質問。他是個從六七歲就“自願”閹割自己入宮的,去勢過早導緻他的聲音完全沒有經曆過變聲階段,直到現在風燭殘年了也和女人差不多。沈夜北并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是平靜而冷漠地俯視着身形矮小的老太監:
“對不住了。”
楚帝國是帝國,沿襲了幾千年帝王專制傳統的帝國,即便經過楚慕疾風驟雨似的改革,太監也仍有在皇宮高牆下苟延殘喘的機會。可沈夜北想要的絕不是一個改良了的封建王朝——
他想要的,是将禍害了華夏兩千餘年的封建專制徹底摧毀碾碎,然後沖進曆史的下水道裡、讓它永世不得超生!
新生的根本制度裡,太監這種畸形的造物餘孽是絕無生存空間的。這些人或許會瞬間失去生計,是很殘忍,但沒辦法;其實大部分太監也并非完全沒有活路,可由奢入儉難呐!
對不起?對不起就完了?
“給咱家……打死個狗日的!”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總之,得知好日子即将到頭兒的衆太監們瞬間一呼百應,尖着嗓子沖了過來。老實說,沈夜北作為一個身高超過一米九的“壯漢”,原本就不會在意這群不超過一米七的小矮人,不過即便是被雞啄幾口也挺疼的,何況是一群成年男人?
直到被連抓帶撓、連踢帶打得臉上身上全挂了彩,太監們才心滿意足地離開。用手指随意整理了下亂糟糟的頭發,抹了把嘴角被打出來的血,沈夜北倒也不生氣,擡起頭,目光落在重重宮牆外廣闊的藍天白雲之上。
——————————
1912年,十月十四日。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京都城的小商販們照常一大早起就張羅起了生意,憲警隊們照常打着哈欠準備随便沒收幾個攤位充實一下财政,一切都是那麼井井有條。可在圍宮之内,年幼的皇帝楚熹卻被他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母後”抱着,最後一次走上了龍椅。
是的,最後一次。
楚熹剛剛坐定,楚甯就走了過來。他的眼睛還紅腫着,顯然哭了不止一次。不過底下站着的幾個督軍也隻是冷漠地看着他,又或許是在透過他這位攝政王那雙紅腫的眼睛,注視着這個國家的未來。
宣讀完退位诏書,楚甯非常努力地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後俯視着同樣站在台階下的沈夜北:
“沈夜北,”他的聲音很輕,但恨意幾乎要把整座太和殿淹沒:“孤咒你終有一日,不得好死!”
沈夜北笑了笑。他臉上還留着昨日的淤青,看着有點兒滑稽:“攝政王殿下,還有别的指教嗎?”
見楚甯不做聲,他索性又将頭轉向小皇帝,然後,非常鄭重且嚴謹地行了一次三叩九拜的大禮!
整個過程安靜得可怕,沒有一個人說出哪怕一個字來。終于行完了禮,沈夜北重新起身,眯起眼對小皇帝——現在已經是遜位廢帝了——說道:
“我,華夏公民沈夜北,向原楚帝國皇室鄭重承諾:保留皇室一切待遇如常,皇室诏令不出圍宮,即可在此地世代繁衍生息。”
楚熹疑惑地眨巴着大眼睛。他顯然不明白沈夜北這番話的意思。
沈夜北複又轉向榮氏。後者心虛地避開了他的視線,然後輕咳一聲:“攝政……小叔子,你先出去吧。”
待楚甯離去,榮氏才松了口氣,語氣也顯得放松了許多。她堪稱謙卑地仰視着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目光最後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雙仿佛毒蛇一般陰郁的碧綠眸子上:“沈……沈先生。”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從喉嚨裡滾落一聲喜悅的歎息:“其實,哀家早就知道你是叛臣了。”
沈夜北挑了挑眉,是一種罕見的調皮。他并不驚訝:畢竟,榮氏隻是心思單純了些,并非真的愚蠢無可救藥。
“但哀家也知道,”她繼續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下去:“就憑楚甯那點子本事,大楚是救不活了。哀家雖然從不幹預政事,但這幾個月你們和亂黨打仗的事情,哀家心裡其實有數……不是朝廷有能力平亂,而是你有這個能力。讓你這樣的人臣服,哀家不信楚甯他有這個本事,哀家自己更沒這個本事。”
“所以啊,這些日子說實話,每次看見你哀家心裡都慌得緊。你越是不透露你的真實意圖,哀家就越害怕;反倒是你完全展現出野心之後,哀家才算真正松了口氣呐。”
這位心思單純的小女人,在表露出她全部的想法之後,才略顯疑惑地反問了句:“可哀家不明白,你篡權奪位難道不是為了當皇帝嗎?為什麼要把大楚變成一個沒有皇帝的國家呢?”
換做平時,沈夜北或許不會跟她廢話。可今天剛剛完成了堪稱曆史轉折點的“大事”,稍稍放松下來的他心情似乎很好,話也比平時多了些:
“是啊,為什麼?這是個好問題。”
榮氏很認真地等着他接下來的回答。可直到最後,沈夜北也什麼都沒再多說,隻是笑了笑,微微躬身向她緻意:
“感謝你。未來史書之中,你會是華夏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