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目前各地所有割據一方的軍閥,骨子裡都希望成為“新的大一統王朝”的最高統治者,又或者通過及時依附于新的“天命之子”而獲得從龍之功、進而繼續做既得利益者和人上人。現實告訴他們,所有人都沒法子成為新的“天命之子”;除沈夜北之外,任何人都不行。
正因如此,除了依附于沈夜北、擁護他做老大之外,這些大小軍閥也确實想不出什麼别的更好辦法了。
沒辦法。要為子孫計呐!
可是現在,沈夜北莫名其妙的就被議會和大總統給罷免、賦閑“在家”去也。這給了他們一個極其令人不安的信号,那就是——
這個國度正磨刀霍霍,要對軍閥勢力下手了。
動人錢财如殺人父母,何況是影響到整個家族榮華富貴的根本利益。軍閥們當即就不幹了,不過沈夜北正式發話之前,沒有誰敢不長眼睛的輕舉妄動——
另一頭,總統府。
柳餘缺與張弘正對面而坐,兩人面色都多少有些凝重。最後還是柳餘缺這個“東道主”先開了口:
“張議長,沈夜北是下野了沒錯。但他發起的土地改良這一舉措,絕對不能停。”
柳餘缺向來不喜歡“下定論”。他是個思維方式十分開放的性子,不愛将自己的意見強加于任何人,樂于集思廣益。然而眼下情勢緊急,也由不得他按照自己的天性來了。
“我也不認為這是錯的。”張弘正長眉緊蹙,語氣仍算緩和:“隻是沈總理……沈夜北在這件事上,确實操之過急了。”
他進而解釋道:“新黨受基輔羅斯影響,強行在鄉村地區推行土地沒收、在周邊市鎮推行工商業征收等亂策,導緻野軍駐紮地區四周百業凋敝,經濟活動如同一潭死水。此種情形下,工商界對此已是深惡痛絕。如今沈夜北卻不知基于何種考慮,貿然效仿新黨在全境推行類似政策,隻顧底層而無視有産階層,已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可是張議長,這一步遲早是要走的啊?”柳餘缺微微睜大雙眼,現出一副天真可愛未經世事的蠢樣。張弘正略作歎息,以手扶額:“是,可是總統先生,議會的反應你也看到了……議員們和地方官紳的主流意見在那裡,我即便身為議長,也無從置喙。沒有他們的支持,新生的聯邦又能走多久、走多遠?”
“……”
柳餘缺也沉默了。他進而靈魂發問道:“如果說沈廷鈞他操之過急,那麼張議長以為,什麼時候才不算過急?”
張弘正先是淺斟一口清茶,才緩緩擡眼:
“等‘穩定’下來,再做不遲。”
柳餘缺死死的盯着手裡的茶盅。“如果廢止已經推行開來的政策,已經拿到土地的百姓怎麼辦?”
“保持現狀。”
“那還沒拿到土地的呢?”
“……”張弘正無奈歎氣:“總統,聯邦目前的首要任務,是活下去。”
活下去,就意味着必須争取到足以影響整體局勢的社會階層的支持和擁護。幾千年來,這個國度的底層民衆從來都是盛世牛馬、亂世炮灰,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朝代,是因為底層民衆自發組織起來反抗成功的——
最接近成功的人是李自成。可就連李自成本人,都算是朝廷曾經豢養過的“編内人士”,而非那些仰賴由“朝廷”強行分地而活的、半死不活生不如死的最底層黔首。所以曆史上一切所謂“農民起義”嚴格來說,該是“小企業主/讀書人/私鹽販子/泛體制内基層”起義才對。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的柳餘缺忽然特别後悔。他後悔自己“鐵面無私”的聯合議會罷免了沈夜北,如今想問問後者的意見也不可得了。張弘正看得出他此時的糾結,便善解人意的轉移話題道:“關于野軍那邊,有消息了。”
柳餘缺眼神一亮:“什麼消息?”
張弘正的笑容有些疲憊:“新黨那邊,暫時沒聯系上高副總統。是基輔羅斯的别裡科夫大使轉達的——野軍可以整建制由聯邦接收,但前提是,沈夜北和他所代表的軍閥須先放下武器,把軍權、财權全部上交聯邦。”
?!
不是,基輔羅斯一個和華夏八竿子打不着的白人國度,怎麼管得這麼寬?
不對。事出反常必有妖……
“總統先生,你猜的沒錯。”張弘正那雙溫潤的眼睛仿佛已看穿了面前總統那複雜的心理活動:“基輔羅斯此舉,是要轉移矛盾、誘導内鬥,讓華夏自己先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