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一九一六年二月,冬雪未融。大楚聯邦合衆國——遠在東方的窮弱大國,正面臨來自東西南北的全方位侵略,以及國内多地地方武裝割據勢力與外敵的裡應外合。這一年對于楚人而言,注定将是不平凡的一年,充斥戰亂和動蕩的一年。”
(文後配圖:死于黑河前線阻擊戰的楚國軍人、遍地焦黑的屍體、拖家帶口從前線撤離的普通民衆)
————大洋國每日郵報·時事新聞A版
“當我們這些傲慢的西方人(東方人通常如此稱呼我們)坐在溫暖的壁爐前,慵懶的翻開楚國的兩千多年曆史,就會異常驚訝的發現:
他們對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不珍惜,以至于交戰雙方總會為了某個毫無意義的山頭或者河流(他們稱之為“兵家必争之地”),随随便便的讓數以萬計、甚至十萬計的士兵去送死。他們的軍人通常缺乏最基本的後勤保障,食物、藥品、禦寒衣物、甚至武器短缺是常有的事;同樣的,他們對于對手的生命也同樣不會表現出絲毫尊重,甚至連起碼的憐憫都不會有。
沒有戰争的時候,他們通常處于常年的饑餓甚至饑荒之中,這樣時刻掙紮于生存與死亡邊緣的狀态持續了幾千年,使得他們每個人,從一生下來就活在恐懼之中。這樣的恐懼,同樣也助推了他們對自己及對其他人生存權利的極端蔑視。
十幾年前,七國聯軍進入京都城之際,入目之景簡直令人不忍直視。京都城,作為楚帝國的首都、經濟重心,除了皇城周圍狹小的富人區之外,稍微往郊區走一走,就會發現遍地荒山黃土,塵沙飛揚。偶爾會有饑餓到極點的普通市民路過,經過我們的鏡頭時,他們的臉上既沒有仇恨也沒有恐懼,有的隻是麻木,以及無盡茫然。
當時,一位被俘的京都城主官面對我們拍下來的這些照片,相當傲慢的表示——‘那些賤民沒什麼可吃的,就隻能啃草根樹皮。你們所看到的那些光秃秃的樹和寸草不生的土地,就是被這幫子下賤的東西啃出來的。’他進而表示:‘你們洋鬼子應該感謝我們的皇上太後,感謝我們大楚帝國!如果不是我們幫你們按着這幫人不人鬼不鬼的賤畜,讓他們一輩子出不去國、離不開這片土地,他們就會跑到你們的土地上,啃光你們土地上的每一塊草根樹皮!’”
————理查德·謝菲爾德連載回憶錄:《在京都城的六十六天》
“全世界所有楚人,農曆新年快樂!大吉大利,恭喜發财!”
————大洋國自由時報頭版·大洋國楚僑聯合會·新年緻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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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北從噩夢中驚醒之時,正是天光乍現之時。
“過年喽!過年喽!”未被戰火侵蝕的東北小城奉城,時近除夕,年味兒相當之足。他坐起身,獨自短暫的沉浸在噩夢的餘韻裡過了那麼一兩分鐘,才緩了緩神,走到窗台前向外面看去。
——幾個垂髫幼童正拿着鞭炮,一邊跑一邊笑,大人們則面帶嗔怪的在後面跟着,生怕自家孩子出什麼事。小商販們也推着載滿年貨的小推車,走街串巷的兜售自己的小商品。人們在這座還沒遭遇戰火的小城裡快樂的享受着一年一次的短暫快樂時光,熟人見面彼此熱情的道一句“新年好”,眼中也充滿了對新一年美好希望。
“又一年過去了。”
他自言自語。
人,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人種、哪個年代的人,年輕時通常不會感慨時光飛逝;當一個人開始感慨光陰如梭時,隻能說明一件事:
他老了。
嚴格來說,沈夜北如今剛剛三十三歲,算是中年人,卻遠非半條腿進了棺材的老頭子。可這個似乎從來沒有過童年和少年的男人,現在正再一次跨越了他短暫而驚心動魄的青年,坦然迎接即将到來更加内憂外患、前路未蔔的中年時代。
秦兵端着參湯,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陰影裡。
她其實早就來了。但沈夜北最近睡眠總是很淺,在能睡個好覺的時候,她确實不願意打擾他。像是感知到了身後人的存在,沈夜北微微側臉,濃長睫毛從深邃的眼窩中延出長長的一截,被清晨曦光映在牆壁上,是一道漂亮到瑰麗的影子。
他……好像,又開始暴瘦了。
秦兵無聲的歎了口氣,定了定神,将熱騰騰的參湯遞了過去。“你總得喝一點,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沈夜北垂眸,注視着近在咫尺的茶盅。他似乎是在猶豫着什麼,不過鼻尖傳來的香甜氣息讓他終于下定了決心——接過來,然後一飲而盡。
很甜。
“這次沒加藥?”他挑眉,是一種有點調皮的神色。秦兵笑了笑:“加藥,你不就不喝了?”
既怕苦,又怕疼。
這個在外界眼中漠視人命的“暴君”若被人知道了這個秘密,估摸着形象也就全毀了。
“你最近越發的瘦了。”秦兵很認真的看着他的臉。韶華的逝去似乎并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他看上去和二十歲出頭時的他自己比起來,也沒有多少區别。唯獨神态曆經歲月洗禮,早已愈發沉靜淡泊。
沈夜北沒說什麼。他稍微捋起袖子,将一條雪白卻布滿針孔的手臂遞到她眼前:“有個好消息想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