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聯邦農曆新年之際,也正是前線戰勢日益膠着之時。
除夕夜。
葉夫根尼在哨所裡,一邊喝着法萊西紅酒禦寒,一邊專心緻志的看着戰報。正在這時,親衛兵推門而入,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這麼快?”
葉夫根尼嚴肅的臉上有了點奇怪的笑意。他于是起身,緊接着,一名年輕人挾着滿身北方寒冬的冷氣,大步走了進來!
來者确實相當年輕,年輕到比實際年齡都要顯嫩,看上去完全還是個Teenager。此人進來時穿着的是基輔羅斯陸軍軍服,一張類似鞑靼人的臉雪白英俊,帶着點兒亞洲人特有的精緻秀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柔和立體。葉夫根尼對着他打量了幾番,有些好笑:“小夥子,你今年幾歲了?”
剛一照面,還沒來得及寒暄就被對方怼了一句。沈崇澤卻并不覺得被冒犯,反而不以為意的一笑,張嘴就是老京都人那口油腔滑調的京片子:
“将軍您可說笑啦。咱大楚有句古話,叫做‘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我是十八歲還是八十歲,也并不會影響咱倆接下來要讨論的事兒吧?”
沈崇澤并非京都城人。他老家本在東北邊境,可在他眼裡,東北口音隻會讓他遭受更多的歧視和白眼,隻有尊貴的京城口音才能讓他重拾自信……這當然是誇張了。
他可是沈夜北的義子。放在古代,那可就是皇太子。有誰他媽嫌命長,敢對太子爺不敬?
其實吧,這次與基輔羅斯方面談判的寶貴機會,是他跟沈夜北委婉哀求、墨迹了好幾個月,才終于争取來的。
兩國交戰,戰場上兵刃相見是一方面,底下邊打邊談是另一方面,甚至有些時候談判的重要性還要高于打仗本身。而對于沈崇澤來說,兩國之間誰赢了其實都無所謂。左右他也是半個基輔羅斯人,真要楚聯邦兵敗如山倒,那就投奔基輔羅斯呗!要是基輔羅斯打敗了,那豈不是更好,這就意味着義父他老人家離成為真正的大總統又近了一步——
比皇帝更關注皇位問題的那個人,往往不是皇帝自己,而是皇帝繼承人。
沈崇澤,私底下總覺得沈夜北鐵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隐。畢竟也是個三十好幾的老爺們兒了,不愛玩兒男人也不愛玩兒女人,清心寡欲活像一頭寺廟裡念經敲木魚的秃驢,沒勁兒透了。這要不是“那方面”不行,怎麼可能?
不過以上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就意味着沈夜北大概率不會有自己的親兒子,也就意味着,不會有其餘繼承人會威脅到他的地位了。
沈崇澤從小長到大,從來都隻信奉一個原則——叢林法則。這種叢林法則就是傳統意義上的權謀,宮鬥,宅鬥;或者說,以内卷内耗作為本質的權術遊戲以及權力鬥争:
他可以在義父面前扮演一位謙遜好學的美青年,也可以在以自己為中心的小團體裡扮演說一不二的老大哥;
他可以随時随地玩兒命向上位者表忠心,也随時随地都預備着徹底背叛;
他知道沈夜北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但隻要沈夜北一天不跟他撕破臉皮,他也就會老老實實的扮演一天賢孫孝子;
他知道沈夜北的底線究竟在哪裡,所以除非确定自己馬上就要背叛,否則在此之前,他絕不會蠢到去觸碰沈夜北的底線——
比如現在。
沈崇澤完全明白,沈夜北之所以願意讓他來做如此重要之事,當然不是因為他能力出衆,也不是因為他這個“便宜義子”的屁用沒有的“裙帶關系”。沈夜北做決策,從來都隻憑他自己的心意,根據他自己的目的來調整,任何人都影響不了他的決策過程以及最終結果。
——面對這樣一個極其強勢的“上位者”,沈崇澤能做的,就是努力證明他對沈夜北“有用”、“能用”并且“好用”這件事。
所以,在這個層面上來講,作為領導,沈夜北反而比其他任何類型的“人治型”領導更好對付。一個唯才是舉的領導,永遠比“人味兒十足”的傳統型領導要更容易利用,甚至操縱。
“哈哈,開個玩笑。”葉夫根尼感覺有點尴尬,但倒也并未惱羞成怒。他的性子,沈崇澤早在來之前就已經摸清了,所以眼下他的反應也自然在沈崇澤的意料之中:“說罷,要怎麼談?”
沈崇澤微微一笑,很痛快的開了價:
“将軍閣下,我想您應該明白,侵略者是決不能繼續留在楚國這片土地上的。如果現在貴國願意撤軍,我國也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兩國之間依舊可以睦鄰友好,相安無事。”
這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廢話。葉夫根尼也笑了:“你覺得,我們會同意這種停戰條件麼?”
沈崇澤一本正經道:“貴國當然不會同意,這隻是我國必須做出的表态而已。談判麼,什麼都可以談,貴國也開個價吧?”
葉夫根尼拿起酒杯,将餘酒一飲而盡。喝完了,他才慢悠悠放下酒杯,慢條斯理的:“這個條件,我國早就開過了。”
他指的是一年多前别裡科夫和沈夜北密談時,提出來的條件。沈崇澤眯起眼睛,态度很謹慎:“東北五省,我們是斷然不可能放棄的。然而在經貿往來和總體立場上,我國承諾會給予貴國以最大的便利甚至是特權,Privilege。同時,我國也會在未來貴國與大洋國發生任何沖突之時,堅決站在貴國一邊。”
這也同樣是一段廢話。這段廢話,早在一年前沈夜北就親口對當時的特使别裡科夫說過一次了。
“看來,你們是根本就沒有談判的誠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