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她從哪來。
浪迹于市。沒有家,沒有家人,沒有身份證。
也沒有名字。
黑發如瀑,紅色衛衣,綠色布褲。這是她在人們眼中的樣子。
她生來覺得孤獨。因為與衆不同。倒不是跟人與衆不同。在人們眼裡,就是一個普通的再正常不過的人。但在同伴眼中不是。
沒人知道,橋底那棵一直開紫花的樹,什麼時候開了一朵紅花。
萬紫叢中一點紅。
原本大家都是普通花苞,每天在固定的路邊看着人來人往,車來車往。養分靠樹供給,離開樹,死路一條。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個花苞都是注定的宿命。等着開花,将自己最美麗的時刻展現得淋漓盡緻。然後凋謝。也許自己曾經占過的地方還會結果實。
她曾經跟兄弟姐妹一樣,花苞皮裂開,開花,開花,開花。
卻發現,自己的花瓣顔色跟它們不一樣。它們全都是紫色,自己卻是大紅。
樹上的大家頓時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甚至有花說,她不是它們這個品種的,叫她滾下去。
滾下去。離開樹。就是死路一條。
大家離她遠遠的。大家都不願意跟她這個“異類”離得太近。就是因為她和大家不一樣。
她從原來的失落,到後面漸漸地沉默。嘲笑,她忍。尖銳的諷刺,她忍。她有很強的自尊心,要她迎合讨好,她做不到。
反正凋謝的時候,大家都一樣,落葉歸根。落花也歸根。熬到那一天就好了。
唯一幸運的是,她處在的位置夠高,人碰不到她。也隐蔽,人沒發現她。否則這樣特别的自己,人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将她折下來研究。
她親眼看見自己處在樹的低處位置的一些兄弟姐妹,被人摘下來。要麼插在頭發上,要麼拍照或者聞一聞就被丢掉。甚至還被殘忍地揉出花瓣的汁液玩耍。
終于有一天,跟她一起開放的兄弟姐妹們陸續枯萎,凋謝。隻有她,美豔如初。仿佛時間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也不知道是哪天的風将她吹了下來。她不是自然凋謝,而是被風吹落。
一朵紅花輕輕地下落,旋轉。觸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幻化成人形。
原來是一朵有靈魂的花。
她确實有跟大家不一樣的地方。比如,隻有她能變成人,其它的花就逃不出做花的宿命。
隻有她,能獨立離開樹且生命不枯萎。
隻有她,不用一輩子固守一個地方直到死。
隻有她,可以和人一樣自由漫步,想去哪就去哪。
多麼新鮮的感受。不斷變換位置,看不同角度的萬物。
她源于植物界,受影響于植物界。
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這裡的一切,會遭到史無前例的嚴重破壞。
但是,到底會發生什麼?
很快,路邊的事物吸引了她。原來是毛票。她知道這個,她聽人說過。
撿起來,數了數,一共八毛錢。
“阿婆,踢到我了。”一個聲音傳入她的耳朵。
路邊的長闆凳上坐了一名女子,一個阿婆和一個小女孩。阿婆抱着那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小女孩閉着眼睛,也許睡着了。
阿婆抱着小女孩不停移動,小女孩腳上的跑鞋不停擦在那名女子的褲子上。女子的褲子頓時留下幾道髒痕。
阿婆就像沒聽見,好像還因為女子的提醒擦得更來勁。
女子火大地起身,阿婆擡眼望着女子,嘴角有得逞的笑容。好像就是為了把女子從長凳上趕走。
她看到這一幕,眼裡閃過陰冷的光。
從開花之時受到過的嘲笑與諷刺,悄悄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