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铛忽然問我：“你相信人的程度是多少？”
我看向她。她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一點未變。齊劉海，馬尾辮，皮膚又白又好，長得很漂亮，頭發是天生的金灰色。
我思索了一會兒，不知道她問的目的是什麼。于是試着說：“要看是誰。”
鈴铛說：“如果是家人呢，你會完全相信他們嗎？”
此時此地，人行道上的紅綠燈處，隻有我和她兩個人。目及之處都沒有一個人。甚至車也沒有。好像忽然間被丢入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世界。
我有所保留道：“我認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不跟誰共用一個頭，共用一隻手，共用一隻腳。”
鈴铛看着我，點頭。
我繼續道：“所以，即使是家人，也有可能會有不同的性格，願意接受的教育也不一樣，便有可能産生三觀完全相反的現象。”
她靜靜聽着我說。
“你問我相信人的程度是多少？”
鈴铛點頭：“是的。”
“可能我生來警惕性就高。不管是誰，他（她）首先是個人，然後才是其他身份。是人都趨利避害，這是共通的，”我說，因為鈴铛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不介意跟她聊得更深，便繼續道：“在相安無事的情況下，大家或許都能和平相處。但當各自利益發生沖突的時候，這就難說了。像親兄弟姐妹為了利益反目成仇的案例比比皆是。”
“我跟你的看法一樣。”鈴铛說。
“警惕性高或許是遠古流傳下來的訊息，比如祖上遭受過什麼事，為了自保，便一代代将這個訊息流傳了下來。反正……”我忽然不說了。後面的話挺紮心的。
但是鈴铛能夠明白我的意思。我也知道她能夠明白我的意思。
剛才彼此靜默不說話，或許就是鈴铛在懷揣着什麼心事。她問出口的問題，都是經過思考過濾之後問出來的。
我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問這個。
但是她自己說了下去：“我覺得人生在世，不管做什麼，不管面對的是誰，都要有所保留。不要有任何把柄落在其他人身上。關系正好的時候，大家和和氣氣。一旦哪天鬧翻，對方在你身上了解到的信息，會變成攻擊你的素材，”她頓了一秒，“比如，原先的誇獎會變味成惡意的挖苦諷刺。”
我聽着她說。
鈴铛的某些觀點會跟我不謀而合。
她說：“到那個時候，才會知道，原來自己在對方眼裡是那樣的。那才是對方的真實想法。所謂的氣話，都是沖動之下說出來的真實想法。”
我和她一起過馬路。結束掉了這個話題。
終于在前面的一條路看到一輛駛過的車。那輛車的出現，仿佛在提醒着人，還生活在原先的世界，并沒有被扔到那個一模一樣的世界。
路過了一排門店。店主在用掃把一下一下地把積水掃出來。掃一下，看一眼路邊。
一個比較突兀的聲音傳入我們耳朵：“你能不能别老說你朋友怎麼怎麼厲害，你親戚怎麼怎麼厲害？他們厲害跟你有什麼關系？一個内心自卑又沒本事的人才整天把這個挂嘴邊……”
是其中一家店裡傳出的聲音。我們路過的時候，朝裡看了一眼。說話的是一個女子，指着一個男人怒罵，十分不耐煩。那男人應該對女子吹噓很久了，所以出現了這一番情況。
又走了一段路，鈴铛對我道：“我覺得女人說得對。”
我贊同點頭。
雖然大雨已經完全停止。雖然我們在往回走的路上。但是都還不想回家，都還不想這麼快分别。畢竟，天都還沒黑。
即使是天黑，也還要一起玩。平時見不着面，假期好不容易才能見上的面，恨不得日日夜夜膩在一起。
我們專門挑遠路走。為此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因為這樣就可以多聊會兒天，待在一起的時間便能延長。
雨停之後，路上恢複了來來往往的行人與車輛之景象。時不時傳來喇叭聲。但是我們都隔絕外界的聲音，隻聽彼此交流。
走過紅磚路，走過水泥路，走過瀝青路，走過石闆路。一直走。可以有目的地，也可以沒有目的地。腳下的路一直在随行走不停變換。紅的路，灰的路，黑的路，白的路。
重點是能聽對方說話。彼此待在一塊兒。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變成綠燈之後的馬路。總之走了很久，很遠。走了特别多路。
到後來，不約而同地走進一個公園。
說是公園，也隻是個公園。沒有任何遊樂設施，沒有賣棉花糖的地方。隻有人造景觀，人工湖，以及一條條供人行走鍛煉的路。
我和鈴铛就走到了這樣的路去。走在這樣的路上，特别好聊天。多少吃完飯，或者閑暇的人會到這個地方來散步。
剛下過大雨的公園，植株彌漫着幾絲淡淡的水汽。清新且綠意盎然。
隔一段路，便有一處供休息的長木椅。我們在其中一處坐下。在這裡談天說地。
我和鈴铛，永遠有說不完的話。不管是生活學習，還是觀點看法，抑或是讨論。
剛下過雨，公園裡的草地都是濕的。我們穿過草地。草上面的水沾到了腳。
到了另一條小路上。這邊有一個挺大的人工湖。岸邊堆了大大小小的石塊，有些穩有些不穩。穩的可以放心踩，不穩的踩上去搖搖晃晃，擔心會掉下來。
我和鈴铛頑皮地走在那上面。走過一塊又一塊的石頭。沿着人工湖邊緣走。附近都是草地，還有一些白色的棚子。雨後這裡沒什麼人。也許過一會兒人會陸續到來。
天上飄浮一些淡淡的烏雲。此時的天，如同陰天。但大雨之前明明還是有着金橙色太陽的晴天。
此時，此地，此景。陪伴在身邊的人。發生的當下，眼睛如同高清錄像機，錄下這一切。以後會成為美好的回憶。一份從古至今，獨一無二，就連本人也無法複制的一次經曆。
我們走到了湖上面的小涼亭。有幾段走廊通往此處的涼亭。走廊與涼亭都建在水面上。主色是灰白，有一些黑色條紋裝飾。
我和鈴铛坐在涼亭的長形石凳上。觀望遠處。四周包圍着淺綠的水。偶有小鳥飛過上空。這是隻屬于兩個人的，無人打擾的靜谧時光。
可以确定的是，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一模一樣的時刻。如果以後再來，或許會從另一條路進來。如果再坐，或許不會再坐在這樣一模一樣的位置。什麼都是唯一的。每時每刻都是無法複制的唯一。彼此坐着的姿勢，也不會跟現在一模一樣。
視線中忽然出現了一隻橡皮艇。橡皮艇上面有一個人，那人劃着橡皮艇在行進。那是一個男人，有點肥，穿黑色上衣和黑色短的褲子。
或許是看到涼亭這邊有人，他立馬有目标一樣直朝我們這邊劃來。
越來越近。
我和鈴铛看到他過來，也沒表現出什麼反應。該看風景還是看，坐姿也沒變。隻是很正常地偶爾看一眼那個男人。
他終于來到我們面前。我們在有堅實地面的涼亭裡，男人在水上的橡皮艇裡。他看了看附近，發現隻有我們兩個小姑娘，目及之處沒有别人，于是，俯下身子在橡皮艇裡尋找什麼。
我們與他，就隔了一道涼亭的石質護欄。
很快他就把橡皮艇裡的東西拿了出來。是一些白色的盒子，上面寫有漢字與字母。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
他舉着那些白色的盒子，問我們：“小妹妹，你們要不要手機？”
我和鈴铛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一上來就問要不要手機？
他見我們不回答，繼續道：“很便宜的，才九塊九，都不用一頓飯錢，大人小孩都買得起，少吃兩包辣條就省出來了。哦，一定很吸引你們對吧？很想要對吧？來，隻要下載一個APP，”他掏出自己的手機，指着手機桌面一個應用，并且點開：“看，就是這個，在這裡就能買到。”
我和鈴铛還是不說話。沒有表現出反感，也沒有表現出很感興趣。
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說，并且怕我們看不清，直接把手機湊得離我們很近。我們不得不後退。
“你們都有手機吧？來，拿出手機下載這個APP，九塊九，就能買到一部手機，劃不劃算！才九塊九，九塊九！”他瘋狂地叫起來，似乎想用自己高亢的情緒感染到我們。
我們内心毫無波瀾。外在的反映就跟内心一樣，看着他的表演。
“趕緊下載吧，錯過就沒有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還在催促。并且把白色盒子打開，給我們看裡面的手機。
鈴铛又平靜地看了他幾秒，淡淡道：“不用了。”然後轉過身，不再正對他。
我的反應也是不感興趣的樣子。
男人一定覺得很挫敗，連兩個十幾歲的未成年都說不動。也許在他的觀念裡，孩子是很好騙的，比大人容易騙得多，一定會乖乖按照他的指示做。
但沒想到，我和鈴铛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而是平淡地拒絕。
他突然間情緒失控般，迅速打開一些白色盒子，手機滑落了出來，以示裡面真的有手機。然後，左手抓幾部手機，右手抓幾部手機，通通扔進湖裡。再從橡皮艇裡抓出幾個白色盒子，也通通扔進湖裡。再抓，再扔。一邊仍，一邊痛心疾首道：“這麼便宜的手機都沒人要，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好手機，既然沒人要，不如全部扔掉算了！”
他的表情開始扭曲，好像要哭一般，臉也開始通紅。
東西被他扔進水裡，濺起了水花與漣漪。
我和鈴铛面無表情看着他的動作。
岸邊忽然間出現了一男一女。這一男一女的體型都比橡皮艇上的男人要小一些，沒他那麼胖。一男一女看見橡皮艇男往水裡扔手機，立馬驚恐道：“哎，這麼好的手機，為什麼要全扔了呀！”
橡皮艇男對那一男一女哭訴：“我這全是貨真價實的好手機，隻要九塊九，竟然沒人要！不如扔了算了！”說着還做了用手背抹眼睛的動作，表達的意思是哭。
“别别别！我要我要！”岸邊的女子道。
橡皮艇男停下仍手機的動作，劃着他的橡皮艇朝那一男一女過去。
橡皮艇男還什麼也沒說，女子就急齁齁掏出自己的手機：“哪個APP，我要下載。”
這個時候，我和鈴铛才終于有了不一樣的反應：女子怎麼知道下載APP能九塊九買到手機的？
橡皮艇男回過頭，看了我們一眼。我們也坦蕩蕩地看他。
後來，這場鬧劇終于結束。
等他們都走了，鈴铛說：“扔水裡的不會是模型機吧？他們不會是一夥的吧？”
周圍又恢複了橡皮艇男出現之前的平靜。涼亭，淺綠的湖水，周圍碧綠的植株。偶有什麼東西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
天上淡淡的烏雲移動得很慢。還是陰天的環境。沒有太陽。溫度合适。不黏不熱不燥。
休息夠，我們打算離開。還要一起走很多個地方，還要一起走很多條路。
這一次見面，恨不得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個地方都留下足迹。路途實在是遙遠，于是我們搭乘交通工具。
去往圖書館。
這一回是交通工具載着我們穿行在一條條路上。行走的人飛速後退，靜止的樹木與馬路也飛速後退。一家家商鋪，也飛速後退。
看到的每一處景象，都能成為我們聊天的素材。比如看到包子店，會問彼此喜歡吃什麼口味的。細碎到多大一個，要吃多久，以及為什麼喜歡。看到花店，也會猜測那裡的花多少錢一支，問對方喜歡什麼樣的花。
看到陌生人身上的挂件，會想起自己也有一個類似的，并說是在哪裡買的，多少錢買的，是什麼樣的。
我和鈴铛的話題，永遠也聊不完。不管是随機想到的，還是看到什麼東西之後的聯想。從未跟一個人這樣聊得來。從未跟一個人說過這麼多話。跟鈴铛見一次面說過的話，或許已經超過跟十個熟人一輩子說的話。
看到造型各異，五顔六色的氣球，我們會指着說好漂亮。看到跟糯米團子一樣牙牙學語的孩子，我們會說好可愛。
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基本沒有悶在心裡不說的話。心裡想的，最後都會變成嘴裡說的。碎碎念念，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很多。
等到達目的地，我們再次默契地牽起手。一邊看路一邊走。關系的要好是由内而外的。自己心裡知道，外人也能感受出來。
一個帶孩子的年輕奶奶看到我和鈴铛，笑着對蹒跚學步的孩子說：“看，兩個姐姐——兩個漂亮的姐姐。”孩子擡起頭，用黑溜溜天真無邪的眼睛望着我們。
鈴铛看了可愛的孩子一眼，朝他微笑。
我們走進圖書館大門。
一樓大廳右側靠牆擺着高高的木制書架。是一個個格子，有大有小。大格子放大本的書，小格子放小本的書。打着溫暖的橙色燈光，增添了這一處的格調。周圍擺着幾張圓桌，每張圓桌配兩把椅子，椅面是圓的，供看書的人坐。
其他靠牆的地方也擺放着不少的書。
不愧是圖書館，光是一樓大廳就放了不少書。那麼樓上一定會多得多。
經過幾台辦理借閱的機器，我們上樓去。
所處的這一棟建築是有天井的。四周都是一間間圖書室，有無數個書架，有無數本書。什麼類型的都有。去往樓上的樓梯不隻有一個傳統樓梯，還有靈動的螺旋形樓梯。
我和鈴铛進入最大的一間圖書室。
環境非常好。書整整齊齊排列在書架上。放眼望去，滿眼的書。有多喜歡書就會多喜歡這裡的環境。
還有坐的地方。坐的地方也特别好，不止有硬質的木凳，還有柔軟的海綿布椅以及沙發。可以一個人坐，也可以跟同伴坐一塊兒。有能看到外面景物的位置，也有看不到外面景物的位置。前者的設計是封閉的玻璃，後者是把座位安排到靠牆的位置。
偌大一個空間，裡面隻有六個工作人員坐着辦公，安安靜靜，誰也不出聲。
裡面實在太安靜，正常地走路都能聽到非常清晰的腳步聲。每走一步，就是一聲特别清晰的嗒。走到哪裡，别人都能聽到。所以，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并且走得很慢。
一邊慢慢走，一邊慢慢看書架上都有些什麼類型的書。每一類書籍架子頂部都貼有标簽，每一種标簽的書有若幹本。全都排列過去，很多很多。
圖書館這些書，都是書店裡沒有的。甚至連作者都很少聽說。
我和鈴铛就更好奇了。随意拿起一本來翻。本來是一起徜徉其中的，但是這裡的書實在太多了，每個地方都特别吸引人。所以便和鈴铛分開，她走一條路，我走一條路，各自去找喜歡的書。
什麼類型的書都有。一模一樣的一本書還不止一本，因為可能會有不同的人要借閱。
偌大的圖書館。安靜極了。在這裡，所有人都和書架上的書一樣安靜，不發出一點聲音。
拿下一本書，翻閱起來。看看感不感興趣。如果興趣不大，就放回原位。如果感興趣，會多看一會兒。
這麼多的書，短時間内不可能每一本都看完。所以隻到感興趣的分類區去看。再從這若幹書籍中選一些翻閱。這裡有太多的書，每一本書都很想看，恨不得一下子全把裡面的知識裝進大腦。
一些比較感興趣的，會停留在原地比較詳細地看。看封面，看目錄。再從目錄裡挑感興趣的标題，翻到正文閱讀。
這樣看得就詳細一些。好歹一本書裡有部分是每一行文字都看了的。
從這頭，看到那頭。
不僅這一條走廊的圖書室有無數書籍，拐角到另一條走廊的圖書室，放眼望去，也全都是圖書。
不知道是不是這裡的書都比較小衆，基本都是沒聽說過的書名與作者。或許是因為平時去書店比較多，書店的書都是賣的，而這裡的書是借的，所以書店的書更新換代比較快，圖書館的書則不知在這留了多久。久而久之，不經常來圖書館的人會對這裡的書比較陌生。
不知道鈴铛走到了哪裡。這裡實在是大，我們都分開，各自去看書。已經見不到她人。
不過沒關系。我們都有默契。暫時分開，等到了時候，也能夠不約而同地彙合。
我繼續浏覽這裡的書。終于看到了一個聽說過的作者。立刻拿起那本書來看。太冷門了，都沒聽說過這個作者還寫過這本書。
繼續走。又發現了一本書，作者也是聽說過的，還買過這個作者的書。拿下來看。
後面再走。終于發現了一本在書店見過的書。
到底是聽說得太少，還是圖書館的書又多又冷門，以至于認識的沒幾個？
若是在書店，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現象。書店的書都是能夠買下來的，書店的書即使沒看過也早已把書名爛熟于心。難道是因為平時書店逛得多，圖書館則不怎麼來？
到了這裡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多沒聽說過的書。同時明白，如果放眼全世界的書，這裡的書再多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忽然有種人知道得再多都不算多的感覺。每天都有若幹書籍出版。出書的速度遠超于人閱讀的速度。即使每天都在努力去看，也隻能做到不落後太多。
這是一個安靜的角落。長這麼大，都沒待過這麼安靜的環境。呼吸稍微重一點，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裡的書，實在是太多太多。
别說看了，就算是全部走完這些書擺放的位置，也要花上好長時間。
這裡實在是太大。打算拿上感興趣的書，去坐着看。
選了一個能看到外面風景的有封閉玻璃的位置。
果然沒猜錯。坐下沒多久，就看到了鈴铛。她抱着幾本書，朝這邊走來。坐在我的斜對面。這樣的位置很好。既能看見對方，又能有比較好的閱讀位置。
靜極了的圖書館内，完全沒有人說話的聲音。我和鈴铛也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翻閱拿來的書。
想說話，等會兒随時可以說。但身處圖書館，可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夠在這兒的。總有閉館的那一刻，總有要離開的那一刻。對于工作人員來說，總有要下班的一刻。
我看自己的書。鈴铛也看自己的書。整個過程誰也沒說話。專心又投入。如此安靜的環境，完全是一個适合看書的地方。
隻是偶爾發出書頁翻動的聲音。
一行一行，一頁一頁。就這樣看下去。
工作人員坐着辦公，或者在做自己的事。我們則在看自己的書。一支筆掉在地上的聲音是不算大的，但是當有工作人員的筆掉在地上的時候，整個偌大的圖書室，這樣的聲音卻聽得異常清楚。
我們更不敢發出聲音。翻書的時候，努力地，盡量地輕。
時間仿佛被忘卻。環境也被忘卻。連自己也忘卻了自己。隻剩下源源不斷地将知識輸入。
不知道看了多久。看完了一本書。接着看另一本。因為書實在是太多，想要看更多，所以拿來的書能看個至少百分之八.九十。就去看别的書了。
可能有一個半小時了。可能有兩個小時了。可能有兩個半小時了。誰也不知道。我們沒有去看時間，全神貫注地在看書。沒有任何雜念，專心投入，效率特别高。再加上環境條件，看書速度特别快。比以往要快。
有人路過，我們也不擡頭去看是誰，是男是女。隻專心地對待閱讀。屏蔽一切與閱讀無關的事。包括好朋友之間的聊天。隻要知道對方還在身邊，就夠了。
時間在感受不到中流逝。等到我們決定離開的時候，發現天色已經比來的時候暗了。可能，這樣的天色是在為夜晚的到來做鋪墊。
我和鈴铛隻是互相示意。然後各自拿着書放回去。
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
從外面的走廊透過玻璃看圖書室，全是琳琅滿目的書籍，全是擺放書籍的書架。除此之外，看不到别的。也是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書。
我和鈴铛從另一處樓梯下樓。
那處螺旋形的樓梯。
這裡太安靜了。我們都很喜歡這裡。
靠天井處的一樓。亮起了有意境的淺橘色燈光。這個房間就不是有很多書籍的地方了，這個大房間裡擺着若幹畫闆，畫闆上面夾了紙張，紙張上面有畫。鉛筆畫，水彩畫。黑白畫，彩色的畫。這個大房間應該是畫室。
我和鈴铛好奇，走近去看。
有兩三級台階上去。
剛到門口，就有一位有優雅氣質的姨媽迎了出來，戴着一副知性眼鏡，一看就是有良好修養的有文化的人。笑意盈盈地問我們：“你們找誰？”
啊，原來這裡有人。我和鈴铛忽然感到有點窘。算了，不進去了。
我們對她搖搖頭。
走出圖書館。天色确實比進來的時候暗了，這是能夠感受到的。
我和鈴铛都還不想回家。關系這麼好，感情這麼深，平時上學都見不到面，隻有寶貴的假期才能過來跟我一起玩。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待在一起。
所以，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隻要能夠在一起的，就不分開。
剛才所處的是安安靜靜的，發出一點點聲音都能聽清楚的圖書館。現在已經出了圖書館，來到室外。喧嚣的馬路，車輛來往，行人亦是。跟圖書館比起來，是吵哄哄的外界。
我們出來了。我們離開圖書館了。
現在正是白天與夜幕降臨的過渡。發暗的天色。路燈即将亮起，人們都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我和鈴铛行走于喧嚣塵世。如同兩粒石子身處茫茫大海。
路過一家亮着黃色燈光的蛋糕店。裡面客人稀少，櫃台後面穿工作服的營業員在低頭處理單子。大家基本都在下班的路上往家趕，而且快要到晚飯時間。蛋糕店暫時處于客人的低峰期。
再往前走。路過一家裝修不怎麼樣的鞋店。天都快黑了，也沒有亮燈，牆壁有污迹。一個臃腫的女人坐在門前，手裡拿着一部手機，在跟人打電話，開着免提。她的聲音很大，對方的聲音也大，所以聊些什麼，别人聽得一清二楚。
對方：“我家裝修缺錢，可能要找你借呃……”
女人：“借就借呗，哈哈，你跟我誰。”
對方：“哈哈。”
女人：“我家都還沒有裝修。唉，算了，裝不裝修能住就好，等以後小孩工作了，看小孩孝不孝順，孝順的話小孩會出錢幫忙裝修……”
滔滔不絕，劈裡啪啦。
看了一眼這家鞋店。賣的都是特别老氣過時的鞋。不知道平時有沒有人光顧。店内昏暗，這個時候往店内走一兩米，基本看不見賣的鞋子長什麼樣。
鈴铛問：“晚上吃什麼？”
我知道她也不是真的要問吃什麼。這個問題就像平時聊天那樣，是一種情感的交流。不重回答重态度與回應。彼時我們還是手牽手。我看着她說：“先走，看看哪個地方有吃的。”
說完之後，散發橙黃色光芒的路燈亮了起來，照亮逐漸被夜色籠罩的馬路。行人，電動車，小汽車，花圃，店鋪，路燈。一派人間夜景氣息。
漫無目的地走。其實去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去哪，我們都在一起。
基本上每時每刻，隻有我和鈴铛兩個人。
鈴铛是為了找我玩，才從另一個遙遠的城市趕回來。隻是單純地為了見我。而我最好的朋友就是鈴铛，又隻有寶貴的假期才能見上面。所以，她是為了來找我，我也是專門為了陪她。這一點，也是有默契的。
她說：“林菲，我跟你是同一年生的。”
我說：“嗯。”
她說：“我大你一個多月。”
我說：“嗯。”
鈴铛說的是真的。
我們在夜色中慢慢散步。陪着彼此度過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們的掌心貼在一起。
拐了個彎，繼續往前走。這邊的馬路依舊車來車往。馬路兩邊依舊有夜色中亮起燈的店鋪。
隻有一兩家白天賣早餐的門店，現在關着門，沒有營業，隻看到了卷簾門。其他門店都亮着燈在營業。
我們拐進了一條小巷子。這條巷子白天冷清一些，晚上特别特别熱鬧。白天不擺的小攤，晚上全都出來了。無數年輕男女，約會聚會，或者跟三五好友相聚，都可能會選擇到此。當然也可能會來這裡吃晚飯。
小巷的入口兩邊就有小販在忙活。要麼叮叮當當在炒粉，要麼在烤肉，不斷冒出白煙。那些白煙在夜色的襯托下，袅袅升往天際，最後在某一處徹底看不見。同時，隔着一段距離，就能聞到了香味。
一些小販會擺上幾張桌子，幾個塑料圓凳，供客人坐下享用美食。
再往裡走，還有賣烤生蚝的。還有賣涼粉的。
小吃種類豐富，東西也好吃。年輕人的夜生活逐漸開啟。現在已經有了一些人，再過一段時間，這裡的人會更多。
我和鈴铛一路走馬觀花看過去。看老闆們忙碌，看客人們排隊買小吃。看看賣的都是些什麼小吃。
一個開三輪車來賣酸的婦女生意也不錯。
我和鈴铛不知道要吃什麼。其實也沒有一定要吃的打算。如果不吃不買，就當單純地看看了。
再往裡走，便有了一些門面。晚飯時刻，那家賣粉的門面排起了長隊，客人特别多。店裡位置幾乎坐滿，店外擺出來的位置也幾乎坐滿。即使快要找不出一個空位，也不影響這家店排長隊。從店内的取粉處開始排，排到店外大概有二十米的隊伍。
我和鈴铛都感到不可思議。這家店的東西這麼好吃嗎。甚至在我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時刻，又陸續有人到隊伍末端排隊。
“這家的粉就那麼好吃嗎，值得花費那麼多時間排隊？”鈴铛看着隊伍說。
粉店對面有賣豆腐花的門面。擺了幾張桌子，人也快要坐滿。還有一些排隊的人。但好歹隊伍不長，小等一會兒就能取餐。
我說，想吃豆腐花。鈴铛說，那我也吃。
于是我們一塊兒去買。
可以在那兒吃，也可以打包。前者用碗裝，後者用杯裝，配上一根吸管喝。
我們不想在那裡吃，人太多。還是打包拿着吃自由些。我們去排隊。
老闆拿起一個塑料杯，舀了兩勺嫩到不行的豆腐進杯子裡，問我們要冰的還是熱的。冰的就舀有冰沙的糖水，熱的就倒壺裡的糖水。糖水看上去非常不錯，顔色偏黑，跟白的豆腐結合在一起，看上去非常好吃。
我們旁邊有兩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姐姐，一個齊劉海，一個斜劉海。還帶着一個六七歲的弟弟。那弟弟朝齊劉海姐姐說：“表姐，我要吃兩碗豆腐花。”齊劉海的漂亮姐姐說：“你确定要吃兩碗？吃不完灌你！”弟弟仰起天真可愛的臉說：“我吃得完！”
那個六七歲的弟弟長得虎頭虎腦，眼睛黑白分明，十分可愛。兩個漂亮姐姐，看上去應該十八歲左右……
直到離開豆腐花店，我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看那兩個姐姐，長得實在太漂亮了，笑起來卧蠶飽滿，特别好看。看到她們，忽然間很期待到了她們的年紀，我們會長什麼樣。
鈴铛也覺得她們很漂亮。發現我在看，說：“那兩個姐姐好漂亮哦，那個弟弟也好可愛。”
我們到小巷一處沒啥人的地方停下，靠在腰部這麼高的台階那兒。從這裡望去，可以看到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買東西，在吃東西。
天色很黑。是一個晴朗的夜晚。白天下的那場雨實在太大，就好像憋了很久之後山洪般的爆發。雨水應該都下幹淨了，此刻隻剩晴朗。
天上隻有幾顆星星，并不多。不見月亮。
我和鈴铛在喝豆腐花。真的特别好喝，豆腐超級嫩，以至于稍微搖晃就能碎成屑。糖水有底蘊的好喝，糖水是精華所在。或許是秘制的糖水，與别的地方的豆腐花有所不同。這是吃過的最好吃的豆腐花。
不愧是不少人吃的東西。
甜甜的糖水混合豆腐一起下咽。特别好喝。豆腐的味道也出來了。
這家的豆腐花好吃，也比其他地方的豆腐花要貴。貴也有貴的道理。隻要味道夠好，依舊有人願意排隊，隻為味道不一般的美食。
旁邊有一盞高高的，散發橙黃色光芒的路燈照亮。地上投下我和鈴铛的影子。
偶有電動車經過。黑夜中我們的存在不明顯，所以騎電動車的人也沒注意到我們。不被人注意地靜靜待着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喝着美味的豆腐花。最好的朋友在身旁。享受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這樣的時刻，不管在多遙遠的未來回憶，都會彌漫上甜蜜的靜谧。
之後，我們又走了很多地方。我在這個城市生活，鈴铛也曾經在這個城市生活。所以兩人對這裡都不陌生，基本知道好玩的地方是哪裡，安靜的地方是哪裡。
一直走到快要十點。再舍不得分别，也該回家了。老師和家長總說，晚上在外面不安全。我和鈴铛還是比較聽話的。
這一個晚上，各回各家之前，忽然提了一個要求，說想要跟鈴铛擁抱。鈴铛馬上就同意了。我們擁抱着彼此。
我從未對任何人主動說過想要跟對方擁抱。
假期裡的每一天，基本都是跟鈴铛度過的。我們一起逛，一起玩，一起寫各自的假期作業，一起讨論知識點。一起談天說地。
如果一天做了很多事，就比如一起經曆過室内大雨的那一天，便會覺得時間過得挺慢，都一起經曆完一件事了，才過去這麼些時間，一天還剩下如此多的時間。
但是，當回憶起假期裡每一天的總和，又會覺得時間過得這樣快，嗖的一下，假期就要結束了。嗖的一下，又要跟彼此分别了。
總是萬般不舍。
記得我們還默契地約定，不管玩了多久，不管玩得多瘋，一定不能因為玩耽誤了作業。作業還是要按時完成。寫的時候，也要坐在一張桌子上寫。
再也沒有比對方在身邊更好的時光了。
最後一次見面時，鈴铛與我都萬般不舍。
那一次，她特意來我家，背着個書包來。拿出一沓粉色的鈔票，塞給我。我大吃一驚，問她幹什麼。她說，給我三萬塊現金花。然後又拿出幾根金光閃閃的真的金條，說送給我。
我被她整得有點懵。知道她家有錢，但是不知道這麼有錢，随随便便就能拿來價值巨大的東西。
她拿出幾本投資理财類書籍，放我桌面上。
她說：“林菲，有錢一起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也能變得跟我們家一樣有錢。看看教人錢生錢的書，學習這方面的知識。唉，就是可惜還沒有銀行卡，否則我想直接打兩百萬在你卡裡，而不是隻能帶幾萬塊現金。”
我下意識拒絕。怎麼能收這些東西呢。但是鈴铛非常嚴肅非常認真地看着我，說，這些全都是送給我的，希望我能知道錢的好處，學會理财，學會賺錢，而後變得有錢。
鈴铛說，錢别人能給你，但是賺錢的能力隻能靠自己去學習去努力，這個誰也給不了。一定要有賺錢的能力。有了錢，會明白錢是一個想要在俗世中遊刃有餘必不可少的利器。
她鄭重并且認真要我收下。
我便收下了。
她家在這方面懂得比我家多。結果就是最好的證明。
鈴铛說得沒錯。自己一定要有賺錢的能力。這個是誰也給不了的。
最後，還不忘拿出一袋熟悉的糖果。有白色和粉色兩種包裝。她永遠都記得我說過這款糖好吃。
東西拿出來後，她的書包癟了下去。
她給我的東西實在太多，太貴重。
再加上我們即将分别。她要回她現在生活的城市上學，我也要在這裡繼續上學。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少有的有特殊氣氛的靜默無言。
這是假期裡最後待在一起的時光。心中再有不舍，也隻能留到下次見面時叙述。
要把鈴铛的樣子深深記住。我看着她的臉。齊劉海，馬尾辮，皮膚又白又好，長得很漂亮，頭發是天生的金灰色。
開學的日子逼得極近。好在我們的作業早已寫完。所以後面可以完全放松心情地待在一起。
我拿出家裡所有最好的東西。包括特别好吃的無骨雞爪。像上次一樣一起窩在沙發上吃。還自己動手在家做美食。用傳統的方法做，或者搞怪創新。總之，怎麼開心怎麼來。即使臨近分别，也要留住最後的美好時光。
像平時那樣相處着。有聊天，有發表觀點，有談論思想層面的東西，當然也有像同齡人一樣的說些八卦。不過都是好的健康的八卦，能放松心情也能帶來好的啟發的八卦。
分别時，我們依依不舍。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見上面。
分别的那一刻，其實還是鈴铛說得比較多。她在說，我在聽。因為我有種感覺，要是繼續說下去，眼淚會不受控制地流出來。平時聊天不是這樣。平時聊天，都說得差不多一樣多。
不希望鈴铛看到我的眼淚。那樣她會更難過。
我們再次擁抱對方。
鈴铛走了之後，我的心空落落的，好像缺少了什麼。要開學了。上學的這段日子裡，都無法見到對方，隻能通過網絡聊天。
夜裡，做了個夢。夢見我被火焰炙烤，渾身疼痛難忍，生不如死。那個放火的人，看不清他的臉，陌生又熟悉，隻覺得是個男的。或許，在我痛苦的煎熬中，他在暗中勾起嘴角。
周圍溫度忽然間降了下來，那些火焰不見了。一陣風吹來，吹好了身上的傷口。好舒服的感覺。在暗中勾起嘴角的男人身上突然起了火，疼得他嗷嗷直叫，好難聽的聲音。
我擡起頭，意識逐漸恢複。想看看是誰救了我。
是一個齊劉海，馬尾辮，皮膚又白又好，長得很漂亮，頭發是天生的金灰色的女孩。我認識她。她叫鈴铛。
她拉起我的手：“快走。”
我無比信任她。她帶我去哪，我就去哪。
潛意識中，感覺跟她在一起，無比快樂，無比愉悅。喜歡跟她待在一起的感覺。
醒來的時候，鬧鐘還沒響。醒在了鬧鐘前面。
我給鈴铛發消息說早安。沒想到不久就收到了她的回複。原來她也醒這麼早。
順便在網絡上聊了一會兒。又是跟她有聯系的一天。好像她就在身邊，從未離開這座城市。
要上學去了。一個新的學期。整理好穿着與心情，迎接新的一天。
中午回到家，去看手機。收到了消息。備注光是一看，心情立刻明媚。
是鈴铛。
她說，周末她爸爸要來我所在地方辦事，她磨了很久，爸爸才同意讓鈴铛一起過來。這樣，我們就能見面了。
頓時欣喜不已。
又能見到鈴铛了。這真是最大的驚喜。
我打字的手都抖了，不敢相信是真的。
真的哦。鈴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