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業了。
癱坐在馬路牙子上,面朝馬路。
隻是明白,過往的每一輛車都與我無關。它們無情地,幾乎擦着我的臉而過。一輛又一輛。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我什麼也沒想,也什麼都不想幹。隻是坐着。幹巴巴地坐着。
這一刻,不會有人惦記我,不會有人想着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過着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個愛訴苦的人。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傷口展示給人看呢。針紮在自己身上,不是别人身上。别人不可能百分之百理解自己身上的痛,遭遇甚至還會成為别人茶餘飯後津津有味的話題。
所以,為什麼要說。為什麼不留點尊嚴?
所以,靜靜地發呆,幹脆讓時間來撫平傷痛。
每聽到一次呼聲,就是有一輛車經過。不需要擡頭去看,用餘光就能夠打量。
隻是,那些車好像看得越來越清晰。原本是看不見車輪的,竟然看見了。甚至連更上面的車的顔色都看見了。
我不知道怎麼了。隻是突然覺得被人猛地一拉,身體被迫向後飛去。
“小心!”銀鈴般的聲音。音色非常好聽。
我這才回過神來。擡眼一看,看到了将我往後拉的人。是一個女生。她給人最顯眼的,就是臉上那些紅色的痘痘。雙眼皮,戴個金屬框眼鏡,兩道眉毛是完美的拱形。就是這個女生将我從路邊拉回來的。
我與她四目相對。又看看馬路。一輛電動車停了下來。車上是一個戴紅色頭盔的男人,那男人正看着我,臉上有怒火。
我終于明白是怎麼回事,也終于知道這個女生為什麼說小心:因為我差點被撞了。原因是我快去到了非機動車道。那男人被逼停。
等着那男人下一步的破口大罵。但是他沒有罵,而是重新開起電動車離開了。
我至今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非機動車道的。
我又看向那個臉上有紅色痘痘的女生,她也看着我。這次将她的臉看得更清楚,她的眼睛不大,但有一點丹鳳的感覺。
她看着我的眼神,似乎能直射人心。
剛才差點被撞,是她将我拉了回來。不知過去多少秒,我才艱難開口:“……謝謝。”
心情不美好的情況下遭遇了驚心動魄的事,實在是讓人無法多言。除了謝謝,我不知道該對這個拉了我的陌生女生說什麼。
“你看上去有點憔悴。”女生說。
她說的,或許是對的。雖然沒有鏡子。但我的内心是憔悴的。心理表現或許已經反映到了臉上。
我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一言不發看着面前這個女生,用眼神回應,告訴她我聽到了她的話。
“你叫什麼名字?”女生問我。
“我姓田。”因失業内心失落,連普通的說話都底氣不足,一定說得很模糊讓人聽不清。
“什麼?”果然,女生問了。
我清了清嗓子,又說:“我姓田,叫我小田就好。”
小田。失業之前同事都是這麼叫我的。平時同事都是這麼叫我的。
“田什麼?”沒想到女生竟然追問。
我看着她鏡片後面的眼睛,同時也看到了她臉上很顯眼的紅色痘痘。最終還是告訴了她我的全名:“田小夢。你呢?”
“田小夢?叫你小夢吧。”女生說。
“你叫什麼名字?”我說。
“叫我阿夏就好。”
阿夏。原來這個将我從危險之中拉回來的女生叫阿夏。
此刻的我終于不再坐在馬路牙子上,而是站立姿态。面前站着的,是剛認識的阿夏。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與她一同走了起來。一面走,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畢竟剛認識,不可能像朝夕相處十年的閨蜜那樣表現得熱情無比親密無間。
“你為什麼坐在路邊,多危險呐。”阿夏說。
我向她坦承:“失業了,心情有點糟糕。”
“那你就坐在路邊?”
我無語。對這個剛認識的女生,實在是不知道該回答什麼話。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阿夏問。
“裱花師。”
“為什麼失業?”
“因為來了另一個裱花師,這個裱花師是老闆的親戚。”我不介意跟阿夏實話實說。反正已經失業,說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哦。我有個朋友也是裱花師。”
白天的車輛來來往往,旁邊一家家店鋪是開門營業的狀态,跟平時沒什麼兩樣。隻是平時這個時候,我是在工作的,而此刻,卻在外頭流蕩。
“你家住哪?”阿夏問我。
“離這裡開車二十分鐘。”我說。
“好像有點遠。”
“你呢?”
“我也是開車上班,但不是很遠,就在這附近。”
所以,難怪會在這裡遇到阿夏。
說的話逐漸多了起來。了解彼此的信息也越來越多。阿夏對我來說,至少比其他陌生人要熟了。畢竟至少聊了天。雖然隻是剛認識。
“你要吃東西嗎?”阿夏問我。
“吃什麼東西?”
“我工作的地方就在這附近,那裡有一個小閣樓,可以上去吃點。”
我沒說同意,也沒有拒絕。隻是跟着阿夏走。
她說得沒錯,不遠的地方确實有一個小閣樓。我跟着她走樓梯上去。
很老舊,也不大的一個小閣樓。有一個不大的窗戶,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有洗手池,有冰箱。
阿夏從冰箱裡拿出一塊肉,說讓我等等,她去烤個五花肉。
阿夏在忙活,我站在窗前觀望外邊兒。看天空,看大樹,看花圃。從這裡看去,還能看到這棟樓後面極具年代感的的筒子樓,好像夢回上個世紀。一層層長廊,樓梯,曬在外面的衣服……
阿夏烤好了五花肉,拿出刀來切。切成整整齊齊的一小塊一小塊。
“吃啊。”她招呼我。
我洗了手,拿起一小塊阿夏切的肥瘦相間的肉,咬下一口。很香,滿嘴流油。
“你烤得真好吃。你經常在這裡烤五花肉嗎?”我問。
“不忙的時候,我們會到這裡來弄東西吃。”
“除了五花肉,還弄什麼?”
“煎餅,披薩,雞翅吧……有時候也在這裡吃飯。”
阿夏也拿起肉來吃。我和她一起吃。二人暫時無言,隻顧着吃。因為太過美味,我又吃了第二塊肉。
竟然暫時忘卻了失業的痛。
一想到失業,我又吃不下去了。
阿夏見我此刻的反應,好像明白我在想什麼,說:“吃嘛,沒事的,工作沒了還可以找,總會有下一份工作的。”
“吃完我陪你去散散心。”她又說。
我内心感激阿夏。她與我非親非故,竟願意主動花時間在我身上。
阿夏說去晚淩大廈逛逛。我便與她去。
晚淩大廈并不近,但是我們并沒有選擇乘坐交通工具,而是選擇走路,一步一步地走去。
走了一個半小時。
我和阿夏誰都沒有說過累。雖然真的覺得累。
晚淩大廈總共有九十九層,很高很大的一棟樓,上面遍布無數锃亮的方塊玻璃窗。這棟樓上面有着四個鎏金大字:晚淩大廈。
晚淩大廈旁邊是一個大商場,我與阿夏一同走進去。
“你要吃梅子嗎?”阿夏一進門便問我。
我擡起頭。果然看到了賣梅子的地方。
“不吃。我不愛吃梅子。”我說得直白。
阿夏猶豫了一會兒,似乎在糾結買不買。但是光看她的表現就能感覺到她最終決定不買。果然,她說:“我們走吧。”
我和阿夏随意在商場裡逛。在這層走完一圈,又乘坐電梯前往樓上。
逛了一層又一層。什麼也沒買。走馬觀花地看。
不知停留在哪一層時,阿夏突然朝一個方向竄去。我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隻是看着直直朝一個方向奔去的阿夏。她的背影。
她……走進了一家門店的前台?
此刻的我,好像跟過去不是,不跟過去也不是。
但與我隔着距離的阿夏主動熱情朝我招手,讓我過去。
我過去。
卻忽然間發現,阿夏不知什麼時候換了衣服,穿的是這家店的工作服,戴着這家店的工作帽。此時的阿夏,就好像是這家店的員工。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看着阿夏。
阿夏也看着我,臉上有笑容。露齒笑。我看到了她的小虎牙。
似在開玩笑般,用職業化的聲音對我說:“你好,歡迎光臨,請問需要點什麼?”
我擡起頭來,看到招牌上寫着××飯館。
我不知道阿夏這突然的舉動整的哪出,苦笑看着她。
我甚至幻想阿夏突然間失憶,不認識我是誰了,所以才會像店員一樣對我說歡迎語。
但還好,阿夏還記得我:“小夢,你要吃什麼飯。”眼神真誠。
我匆匆看了一下價目表,點了第一個:“一個招牌燒飯。”隻是随口一說,似無意識。
“好的,請稍等,這邊先坐一下哦。”阿夏伸出手指着一個方向。如同真的是一家門店的工作人員。
我順着她指的方向走去。阿夏到底整的哪出?
我落座。
沒過一會兒,阿夏真的端着一份招牌燒飯朝我走來,步伐輕盈,彬彬有禮,看着我的眼神熱情,臉上有笑容。但不是職業性笑容,是在面對認識的人時才會展露的笑。
阿夏将飯在我面前放下,雙手撐着桌子,擺出的似乎是準備要跟熟人唠嗑的姿勢。我看到阿夏的手浮腫。真的好腫好腫。阿夏很瘦,圍裙綁帶裹出她又細又小的腰,但她的手非常腫,不知怎麼的。
“你的手怎麼了?”我聽到自己問。
“幹活幹的呗。”阿夏聲音聽上去開朗。
“不收你錢。”阿夏又說。她指指端上來的燒飯。
“老闆不會說你嗎。”
“老闆不會說什麼的。”
阿夏熱情招呼我。但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走出這家飯館,我在附近逛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離開,就好像潛意識中在等待誰。
是阿夏嗎。是在等她下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