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走至一處拐角。這邊好像沒什麼人,我實在好奇前方究竟有什麼,走了進去。
有個門,沒鎖,推開,是個房間。裡面什麼都沒有,一眼望到頭。四周都是白色的牆面,地闆鋪粉色瓷磚。
這個房間,真的什麼也沒有。空空如也。不知道這個空空如也的房間是幹什麼用的。
但空空如也中,貌似又有着比這個房間更大的空間。無法用肉眼看到。
或者說,肉眼已經看到了。
不知何時,不知為何,視野開闊了起來。四周白色的牆壁逐漸融化般,在人不注意的間隙變成了茫茫白雪。而後,哪裡還有什麼房間,明明身處室外了。
我看到遠處一個小小的木屋,柔和的暖色光線從木屋窗戶熒熒散發。雪地上竟站着一個孩子,穿着單薄,抱臂發抖。我走近她。她發覺有人靠近,貌似艱難地擡起頭。
她仰視,我俯視。四目相對。
這是誰家的孩子,為何不待在溫暖的室内,為何穿這麼少獨自在這?
透過這個孩子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某些難以言喻的東西。但是,是什麼東西呢?
等等,怎麼覺得這個孩子有點像……
“你怎麼不回家?”我問她。
這個孩子似乎冷到說不出話,隻是看着我,看着我。
“你多大了?”我又問。
“六歲。”她說。聲音藏着怯懦。
她表現出了願意跟着我走的意思。好像很容易就相信一個剛見面十幾秒的人。可是,我該去哪?我并不認識這是什麼地方。白雪覆蓋大地,看不見一株植物,隻有遠處一個孤零零的小木屋立于這冰天雪地中。
一起朝着小木屋的方向走。
走近了。一推門就開。不知道這裡有沒有人住。剛才還看到有暖色光線從裡面散發,但不知那暖色光線是從哪裡來的,怎麼找也找不到。
也許這裡并沒有人住。
一陣寒風從破舊的窗口灌入,瞬間感覺如墜冰窖。
好冷!有沒有能取暖的工具!
地上有一堆幹草一樣的東西。我有種感覺,我們可以用它來生火取暖。但是,去哪裡找火呢?
旁邊這個穿着單薄的小女孩拉拉我的衣角,示意我看。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牆上有個九個格子,橫三個豎三個排列,一明一滅發着光。每個格子上面還有圖案,有一些圖案是相同的。
小女孩伸出手去輕輕劃拉,格子便移動起來,三個圖案一樣的格子連在一起之後,這三個格子就消失了。
然後,地上那堆幹草沒來由地自己起火。火焰帶來溫度,驅散部分寒氣,終于感覺好一點。
但沒過多久,一陣寒風從窗口吹進來,火焰瞬間熄滅。寒冷再次襲來,冷到難以忍受。
我和小女孩都冷得牙齒打架。小女孩哆哆嗦嗦又去移動牆上的格子,一行三個相同圖案的格子消失。與此同時,漏風的窗口自動唰唰封上膠帶。
看到這一幕,我震驚了。不過,終于沒有寒風吹進來了,寒風暫時停止侵襲我們。
但,還是冷。
沒過多久,膠帶被兇猛的寒風吹開,我們再次遭受寒風侵襲。暫時冷不死,卻又被冷得生不如死。
小女孩無比艱難地又去尋找圖案相同的格子,将它們連成一行。我們觀察接下來會有什麼變化。
屋頂有洞,憑空出現了一把錘子,嘭嘭嘭朝那個洞砸去,光是聲音就聽得心慌。果然發生了讓人心慌的事,這間屋子,塌了下來,差點砸到我和小女孩。
現在跟身處室外沒區别,冷到突破極限,冷到發疼,難以忍受這樣的感覺。
小女孩倒了下去。我下意識去抱住她。
“妹妹,你怎麼樣啊?”我試着叫她。
小女孩沒回應,閉着眼睛躺在我懷裡。
我看了看四周,除了刺眼的茫茫白雪,什麼也沒有。這附近,好像隻有這一間已經倒塌的小屋。
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夢。沒來由地來到此地,希望真的可以馬上就醒來回到現實世界。
當下的寒冷,除了無力地忍着,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說不定,我也要馬上暈倒了……
真的,冷到突破極限。
聽說,被冷死之前會覺得很熱。所剩的意識好像專門在等待那種熱感的到來。熱過之後,便是死亡。雖然真正的死因是冷死。
小女孩在我懷裡一動不動,眼睛閉着。她的臉,不知為何給我一種熟悉感。從第一眼見到她時就有的感覺。
我再次試着叫她。但她并沒有給我任何回應。去試她的鼻息,貌似沒有任何迹象。
鋪天蓋地難以言喻的冷。每一個細胞都被冰霜包裹,無法流動。
我在等待死亡。
或者,若是這是一個夢,該有多好。
此刻就想醒來。
“小夢,小夢。”有人叫我。過了好幾秒,我才清醒地想起,這是阿夏的聲音。我擡起頭,看到了阿夏的臉。她穿着工服,看着我的眼神中有一絲擔憂。
“怎麼了?”我下意識問。所處的環境是熟悉的飯館,哪裡還有茫茫白雪。那個躺在我懷裡的小女孩,自然也沒有了。
“你睡着了?”阿夏問。
“是吧……”
是吧。還好隻是個夢,不是真的。還好阿夏把我叫醒,否則還得忍受夢中那生疼熬人的寒冷。
幸好隻是夢。
但那個夢中的六歲的小女孩,是真的存在嗎。不知為何竟開始思考起來。究竟隻是個夢,還是真實?
但也太真實。處于夢中也不知身處夢中的真實。
所以實際情況是,我根本沒有走出這家飯館,根本沒到過白雪茫茫的室外。那個小女孩,在我夢醒之後,成了夢中杜撰的虛拟人物。
我一直待在這裡,隻是覺得太困,不知什麼時候就趴着睡着了。飯後血糖升高,确實容易犯困。
阿夏看了一眼時間,說:“下班時間到了,我去換衣服。”
我坐在原處,看着面前吃過的飯。
那個夢,竟讓人久久緩不過神。
“小夢,走嘞。又發呆?”不知什麼時候阿夏換好了衣服,從店内深處走出來,停在那兒看着我。
也太快了。
“你在想什麼?”她問。
我仔細看阿夏的臉,想起夢中那個小女孩。
“看什麼?”
“我剛剛……做了個夢。”我說。
阿夏笑:“你果然是睡着了,睡着了會做夢很正常。”
出了商場,天竟然已經黑了。我睡了多久,阿夏又上了多久的班?
我們過了幾個馬路,走至步行街。天黑了,燈亮了。今晚出來逛街的人不多不少。
轉過身,發現阿夏不見了。前面不遠處有一個粉紅色的人扮玩偶熊,有幾個孩子圍着玩偶熊嬉戲轉圈,玩偶熊也樂得跟孩子們玩耍。
除了孩子,還有舉着手機的大人對着孩子和玩偶熊拍照。那些大人應該是孩子們的家長。
人扮玩偶熊身後是一家甜品店,這個熊應該是起活躍氣氛推動銷售的作用。
我好奇,停在旁邊看。看熊和孩子們的玩耍互動。
那粉色的人扮玩偶熊竟然朝我招手,好像認識我一樣。
“小夢!”從人扮玩偶熊裡面傳出阿夏的聲音。我迅速靠近,問:“你又做兼職啊?”
玩偶熊裡的阿夏笑。
“我說你怎麼又不見了。”
玩偶熊裡的阿夏一邊跟孩子們互動,又一邊跟我互動。前者是面對商業性工作,後者則是面對認識的人。
仿佛隻是一眨眼的事。原本與我逛街的阿夏,忽然間就穿上了玩偶熊裝扮。
已經是晚上,街上的燈亮得耀眼。但若仔細看天,會發現天還沒有完全黑透,而是呈現深藍色,像打翻了藍黑色墨水。
身邊逛街的人像水一樣流淌,玩偶熊裡的阿夏在跟孩子們互動。
她在工作。
我回家。
未來的一個星期,多數時候阿夏都會約我吃飯逛街看電影,就像朋友那樣。雖然不知道具體跟她是什麼關系,或許是種比熟人熟悉,比朋友生疏的關系。但彼此誰也不說。
一起吃飯的時候,阿夏安慰我:“工作沒了沒關系,總會找到的。肯定會得找到。”然後給我夾了塊肥瘦相間的排骨。
這一個星期裡我都在找工作。期間經過一家幼兒遊泳館,停在路邊就能看到玻璃的另一面老師們在帶小孩子在水裡玩兒。老師和孩子們都穿着泳衣,戴着泳帽。男老師帶小男孩,女老師帶小女孩。
小孩子站在岸邊,老師站在水裡。在老師的鼓勵下,小孩子撲通一聲跳下水,老師在泳池裡接住。老師臉上是和藹的笑容,小孩子臉上是天真的笑容。
一個老師帶一個孩子。整個泳池是若幹的老師與孩子。泳池另一邊的外面,是站在外面的家長,看着自家孩子的表現,時不時拍拍照,錄錄像。
我再次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雖然戴着泳帽,将發型完全遮蓋。雖然那張臉現在沒戴金屬框眼鏡。但是我還是能認出,泳池裡其中一個女老師是阿夏。
渾身是水的阿夏淌過泳池,朝我這邊走來。她好像說着什麼。但隔着玻璃,完全聽不見她的聲音。
她臉上那些紅色的痘痘消了一些,至少沒有第一次見到時那麼嚴重。有點丹鳳的眼睛有笑容,露出大顆整齊的牙齒。
我也笑着與她打招呼。
阿夏身上的水滴落在地面,雙手印在玻璃上,面對着我。
具體說什麼是聽不到的。隻是知道面前是對方。看阿夏的口型,知道她有在叫我的名字。
下一次與阿夏見面,我說:“你好像幹了很多兼職。”
阿夏說:“我确實經常做兼職。”
阿夏問我工作的事,我說:“有兩個合适的工作,暫時還不知道該選哪一個。”
阿夏為我感到高興:“我就說很快就會找到工作的嘛。”
過了兩天,我正式開始下一份工作。同時阿夏說她要走了。下班之後,送她去車站。
跟她說起那天在飯館時做的夢,說了夢中的茫茫白雪,說了夢裡的小女孩。
說完之後,阿夏陷入沉默。
“我小時候就經曆過相同的場景,也是大雪茫茫的天,有一間小木屋,但是那間小木屋倒塌了。我穿得單薄,非常冷,沒有人管我。後來,我失去了知覺,失去了意識。”阿夏說。
我說:“後來呢?”
阿夏說:“不知道。”
我說:“那個時候,你也是六歲嗎?”
阿夏說:“是。”
我突然知道為什麼夢中小女孩的臉給我一種熟悉感了。仔細回憶一下,夢中小女孩的長相,簡直是縮小版阿夏!
車站到了。我不能進去,在此地與阿夏道别。我給阿夏塞了一盒紅豆餅,可以在漫漫長路上吃。
太陽格外好,車站外面無數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每個人的腳邊,都跟着每個人行色匆匆的影子。包括原地停留的我,腳邊投下原地停留的影子。
可唯獨阿夏的腳邊,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