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空的那兩道題看,看到了淡淡的鉛筆印,這鉛筆印正是我的筆迹,不知道被誰擦掉了,難道是哪個同學的惡作劇嗎?
爸爸趕到學校的時候,我看見了,看見他徑直往流老師所在的辦公室走去。
接着,流老師從辦公室裡出來,一蹦一跳,直接挽起爸爸的手。他們兩人有說有笑,不知道在聊什麼,隻是非常開心的樣子。
我悄悄走得更近,不敢被他們發現。聽見流老師沒有叫他芳芳爸爸或者張芳芳爸爸,而是裝萌賣嗲地喊張經理。爸爸在公司的職位正是經理。
我有種難以言表的感覺,隐隐約約覺得這是否是個秘密。總之是不敢讓他們發現我在附近的。
隻是我在這裡期間,從頭到尾都沒聽到流老師跟爸爸說過有關我作業的事。
不知道等回去之後爸爸會不會因為作業的事批評我,不知道爸爸會不會告訴媽媽作業這件事。
好像都沒有。之後好一段時間都沒有。随着時間過去,我漸漸松了口氣。
某天晚上,我已經睡了,但是突然被爸爸的聲音吵醒。我靜靜躺在床上聽了一會兒,大緻明白了聲音的緣由:媽媽下晚班回到家,看到流老師和爸爸睡在一張床上。
流老師?我的班主任?聽外面的聲音,好像真的是流老師的聲音。
聲音的最後,随着一聲關門聲,忽然萬籁俱寂。
第二天起床,我沒有看到媽媽,隻看到頭發淩亂如雞窩的爸爸。他大張着嘴,狠狠伸了個懶腰。
我問爸爸媽媽去哪了,爸爸好像不願說,隻是叫我快吃東西去學校。
中午回到家,也沒見到媽媽。晚上回到家,還是沒見到媽媽。
就在這天,流老師住進了我們家。我不知道媽媽去哪了。
我問了媽媽的去向。爸爸無所謂地說媽媽離家出走了。
這個家原本住着三個人,爸爸媽媽還有我。現在這個家依舊住着三個人,隻不過從媽媽變成了流老師。
有一次我到客廳喝水,隔着房門聽到流老師着急又嬌嗔的聲音:“你到底什麼時候娶我?必須在我二十五歲前就要結婚,我可不想做滿臉皺紋的新娘。”
我不知道流老師家是什麼基因,二十五歲就能滿臉皺紋。
我也不知道流老師為什麼那麼着急要跟爸爸結婚,可能是因為我爸月薪五位數,她月薪是四位數,我爸月薪比她多一位數。
爸爸用寵溺的語氣安慰:“寶貝不要急嘛,我一定會跟你結婚的,我最愛的人就是你!好不好?好不好嘛?我非你不娶!”
後來爸爸好像真的跟流老師結婚了。流老師順理成章成了這個家的女主人。
爸爸說,以後作業有不懂的就問流老師。我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聽話地點頭。
有一次晚上寫作業,流老師一邊啃着蘋果,一邊慢悠悠踱到我旁邊。有人在旁邊盯我做作業,我總是不自在。
果然,流老師指着一處地方出聲了:“是這樣寫的嗎?老師上課是這樣講的嗎?這篇課文的主人公叫燕子,你先寫一個燕字看看。”
我聽流老師的話,在草稿紙上準備寫。但因為太過緊張,差點就寫不出來。我膽戰心驚地攥着筆,筆尖懸空在紙張上方小幅度來回移動,争分奪秒思考。
寫不出來就完了,我真害怕流老師會打我。因為流老師平時在班裡基本每天都會用書、用手扇同學的頭,洩憤般使勁地扇,并揪同學耳朵。有個同學的耳朵被她揪出了血。稍微有一點點不合她意,她便會下死勁扇人,邊扇邊罵。
聽别人說,她之前教過一屆一年級學生,後來因為打學生被人告,不讓繼續教那個班。如今她教的上一個班的學生已經讀到二年級,她又重新從一年級開始教,教的正是我們班。
現在流老師就站在我身邊,讓我寫燕子的燕。就在我以為真的寫不出來時,忽然靈光一現,寫了出來。
流老師盯着我一筆一筆地寫,緊接着狠狠扇過來,扇了我的頭三下,發出啪啪啪的聲音,又卷起一本書,撒氣一樣地打我頭。她說:“燕字筆順是這樣的嗎?不、要、倒、筆、啊!”
後面那五個字,每說一個字,她就打一次。最後說“啊”字的時候,她把書狠狠砸我頭上。
我的腦袋瞬間有一種血管爆裂的感覺。
那本書掉到了地上,皺了,也爛了幾頁紙。
流老師在班裡就是這麼扇同學,在家也是這麼扇我。
也許,後面的日子,不僅是在學校被流老師這麼對待,在家也要被流老師這麼對待了。
但流老師有時候會給我們吃東西。吃的是棗片。那時候流老師會拿着一包棗片在班裡發,每個同學一片。
棗片脆甜,非常好吃,但每人隻有一片,每次都舍不得一口吃完,每次都是小口小口咬,慢慢品嘗。
我們年級除了流老師,别的班好像沒有班主任給班裡的學生吃過東西。流老師平時特别愛打我們。俗話說,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流老師是給一片棗。
流老師大概給我們吃了六七次棗片,我們也嘗到了六七次棗片的脆甜。
最後一次吃棗片那天,流老師送了一整包棗片給她偏愛的班長。後來班長說吃膩了,流老師就再也沒給我們帶過棗片。
班長是個塊頭挺大的男孩子,基本沒見過流老師打他。
從那時起,我們再也沒吃過棗片。
但是棗片的味道,久久在我心裡揮之不去。才嘗到一點點棗片的香甜就再也吃不到了。
從媽媽離開家那一刻起,我再也沒跟任何人表達過我的想法與願望。爸爸不會共情,流老師不會去管,隻是這麼在一個有着爸爸和流老師的家中生活着。
媽媽走了以後,我開始學很多東西。找衣服,穿搭,梳頭,自己整理被子,甚至是做飯。剛開始自己梳頭的時候梳得亂七八糟,但漸漸就好了。
也是媽媽走了之後,再沒有人給我買過新衣服,一直穿之前的。就有過一次,流老師興緻勃勃逛購物軟件看衣服的時候,爸爸也在旁邊看,提了一句說我的衣服好像小了,也給我買些。流老師才不情願地同意,把手機給爸爸,讓爸爸幫我挑。
衣服到了之後,我發現是男孩子版的。可我是女孩子。我想,或許是爸爸不太會買衣服。穿上這些衣服再把頭發剪了,從後面看就完全像個男孩子。
流老師幾乎每天都會打我,就跟扇同學的頭一樣扇我的頭。我絕對比同學挨打得多,因為我在學校被流老師打了之後,回家還要繼續被流老師打。
一個爸爸在家的日子,流老師躺在他身上,纏着要他煮面給自己吃。爸爸說,點外賣也一樣,何必那麼麻煩。流老師撒嬌說,經理親手做的面味道不一樣,外面哪裡買得到這個味道。
爸爸聽了很受用,無比滿足,屁颠屁颠去煮面。
面煮好之後,爸爸把面端了過來,準備親自喂流老師吃。
流老師看到那盆面,立刻抗拒地扭捏嬌罵:“我不要搪瓷碗裝,跟痰盂似的!”
“不要搪瓷碗?好好好,我給你換個漂亮的碗裝。”爸爸馬上答應,生怕流老師不高興。
“不要!不要!搪瓷碗都碰過這碗面了,已經髒了,你再重新給我煮一碗,這碗我不要,跟豬食似的!”流老師皺眉嘟嘴鬧脾氣。
流老師還算是個美女,勝在年輕。爸爸很在乎流老師的感受,馬上答應下來。他說:“那這碗面怎麼辦?芳芳你吃不吃?”
他終于注意到了我。
已經過了飯點,我還什麼也沒吃,早已饑腸辘辘,馬上就說吃。于是,這碗搪瓷碗裝的面就給我吃了。
好久都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面。
我吃面的時候,爸爸在煮面,流老師看着我吃。她看我的眼神,忽然讓我吃得不自在起來。
爸爸真的用了個高顔值的碗裝面給流老師吃。他一口一口地喂流老師,喂完之後,他出門買東西。
流老師拿茶幾上的零食吃。是真空包裝的鹌鹑蛋。她撕開包裝,嘀咕了一句:“這鹌鹑蛋怎麼全是勒痕?一點都不圓。”
流老師把我叫到她跟前,我戰戰兢兢地過去,她問我:“這鹌鹑蛋怎麼被勒出那麼多痕迹?”
鹌鹑蛋是真空包裝,真空包裝的東西當然會被擠變形一些。我說:“因為它被壓縮了。”我隻會這麼形容。
流老師擡起手,啪地用力扇我的頭。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打我。頓了一下,流老師又扇了我兩下,什麼也沒說。
我的腦袋瞬間有一種山崩地裂的感覺。
我猜流老師這一次打我,不單單是覺得鹌鹑蛋有勒痕,還因為我吃了她不要的面、我吃面的時候她還在等面吃。
日子一天天過着。又一次迎來家長會。但這次的家長會,我的位子是空着的,不知道什麼原因爸爸沒有來,也許是因為工作。媽媽也沒有出現,可能是不想看見流老師,不想看見流老師朝她投來那洋洋得意的勝利者目光。原本我們家,是流老師搶走了爸爸。
或者那隻是屬于兩個人兩情相願的事。
我以為爸爸永遠會無條件包容、寵溺流老師,但沒想到他們也有鬧矛盾的一面。
那天不知道他們在為什麼開始吵嘴。畢竟我隻是個小學低年級孩子,大人之間的事很多時候聽不懂。但感覺,他們吵的東西應該跟我沒關系。
聽到了有關房子、車子之類的名詞。聽到爸爸對流老師說:“你怎麼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聽到流老師對爸爸說:“以前都沒發現你占我便宜,現在你怎麼那麼愛占我便宜?”
也隻是吵嘴,不屬于爆發激烈争吵的程度。這是屬于大人之間的事,與小孩子無關。
但是趁爸爸不在的時候,流老師暴力地将我拖至客廳。她又開始狠狠扇我,然後揪我耳朵。我的耳朵長年被揪同一隻,導緻我兩邊耳朵大小不一,一邊耳朵正常,一邊耳朵腫大。她還不解氣,拿起拖鞋狠狠扇我的頭,一下又一下,扇得拖鞋從她手中飛出。
她又找來一根針,把我壓在地上,用針紮我的手。我大哭,她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
我感覺自己并沒有做錯什麼,隻是流老師單純地把對爸爸的氣撒在我身上,因為我跟爸爸有血緣關系。她打不過爸爸,也不敢打爸爸,但能對付我。
流老師還會因為别的理由打我。某一次她又扇我,她說:“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因為我大便的時候想到了你,忽然拉不出來了。你害我便秘。”
我以為這樣的生活至少要持續到小學畢業。至于更遠的以後,就是未知了。
但當我上到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媽媽回來了。她說,是來把我接走的。
原來媽媽并沒有把我丢掉。她想帶我走,我很願意跟她走,誰也攔不了。流老師不會強留,爸爸的态度未知。
媽媽在外打拼了兩年,才終于來接我。她給我辦了轉學。我不用再跟爸爸以及流老師生活在一起。
媽媽問我想吃什麼。我迅速想了想,想起了棗片的香甜,這是唯一心心念念卻一直吃不到的東西,便對媽媽說想吃棗片。
媽媽馬上給我買了一大堆棗片。吃得我想吐,吃得我再也不想吃棗片。
我才知道,原來棗片吃膩是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