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幾許,未幾裡,一步又一步的月洞門。
春意從斜插的枝頭闖入,又從朵朵沒開的花苞嫩葉呼出。
祁陽伯府東處,伫立一座蘇式園林,女二公子獨居此間,平兒常常穿月洞門入,又出。
平兒間或站駐其中,任由浸了青綠的光灑在鬓間,嬌美的臉龐因光、因花、因枝頭而更甚。
沈溪漣素來貪美色,身旁服侍的丫鬟不言其他,相貌是極等。
她不采紅顔,可府中少爺,又非個道士和尚,不沾葷腥。
“平兒姐姐,大少爺可是又來問你?”
交好的手帕交湊到平兒耳邊輕聲問,平兒無喜意,隻滿腔的苦澀,她可不願入大公子房内。
幸得女二公子庇佑,平兒才免以被大公子強入房裡。
可自女二公子那日吃水受寒,康複後,女二公子便越發與從前不一樣。
隻顧與府上其他姐兒争鬥,在伯爺眼底,鬧得宅裡不安。
不止如此,女二公子還奔去諸位哥兒房内,極盡谄媚之言,道個世子未來伯爺之名。卻忘了,這祁陽伯府世子早被伯爺定下,隻女二公子一人。
是某日,宮内有親眷尋來,來與平兒念叨家常。
親眷小聲:“平姐兒,是願為富,或是願為貴?”
此話一出,平兒立即驚住。
富,是後生享有數不盡的财富;貴,是宮裡貴人贈她通天梯。
曾被低壓的欲望有一次湧上心頭,平兒攥緊手帕,唇瓣發白,又顫動不已。
她啞聲回:“為貴,兒想求貴,求當官家夫人,獲封诰命!也想……”
入宮為女官,同親眷一般,吃朝中俸祿,而非主子恩賜的薪水。
親眷察出她未盡之意,卻歎息:“宮中女官多為官家孤女,她等長輩具逝,隻留她一人獨存于世。天後憐惜,便邀她們入宮為女官。”
“貴人有事求兒,兒自會為貴人辦事。不能入宮為女官,那可否使兒為官夫人?且那戶籍上,兒乃戶主。”平兒咬牙,來求更多。
親眷想了想,道:“可,貴人正想為某學子求一庇佑之地,那學子巧是舉子,有官身,對此間知曉不多,可配當平姐兒的入贅郎君。”
又言:“且放心,無論何事,貴人隻站姐兒。”
“好。”
平兒未多想,應了貴人這事,自此站在貴人身邊。
那日京城夜間賊子起,平兒早得了消息,引沈溪漣出府,與往常般去淮陽巷貪男色,又引至那條街上,與賊子相遇。
臭水溝裡的夜行衣,床褥下滿是血腥味的黑衣,刻意放入的玉佩,無意觸碰的博古架,模糊初來女二公子的認知。
平兒為貴人做得不多,也不少。
貴人恩賞,助她擺脫奴籍,自立為女戶,又賜下房錢,鋪好她前進的道路。
油紙傘緩緩擡起,水霧朦胧中,弱弱細煙眉,長睫低垂,偏看他側,眸光流轉若華。
“解平,見過郎君。”解平妙語一回,盈盈與錢維季問聲好。
貴人:“雖脫奴籍,可你無姓,我便賜你姓解,避聖姓。”
“解平,在此謝過貴人。”
錢維季被解平嬌弱美貌驚豔住,呆滞原地不曾動,癡癡望着解平輕移蓮步,走入堂廳。旁有侍女,為她接過濕漉漉的油紙傘,引她進屋。
春雨連綿,是詩作裡剪不斷、繞不清的愁緒。
宮人送來軟凳,晏城靜靜貼着遊廊漆紅的立柱,掌心方方探出半片,屋檐滴落的水珠,打在他指尖,濺掉他處。
“這場春雨,來得及時啊。”
李公公微尖的聲音襲來,晏城側身望去,方下了朝會的謝知珩還着有亮黃的太子外袍。
旁人擠走在遊廊中央,不敢沾春雨半絲,怕不止招了滿檐的愁緒,還怕惹了春日餘有的寒。
謝知珩喜貼着遊廊的紅欄走,那身精貴的外袍,連袖口都被春雨濕了大半,浸透進謝知珩藏于内的裡衣。
晏城微仰與謝知珩對視,問:“不冷嗎?衣袍具濕透。”
謝知珩搖頭,學晏城舉止,也将手伸出去:“春雨貴如金,昨個雪蓋得不大,街旁無凍死人。可少了雪水浸潤,莊稼吃不飽水,收成便不佳,這場早雨,來得真好。”
“瞧你面色,可是城東那馄饨攤未開?”
謝知珩半垂上身,欺在晏城肩處,細碎的發貼着晏城的臉頰,微癢。
晏城搖頭,偏過謝知珩的貼近。
他臉頰太涼,晏城舉起由湯婆子溫暖的羊毛棉套,軟軟毛蹭得謝知珩略癢。
“癢。”謝知珩抓住晏城搗亂的手。
本意是暖暖謝知珩的臉頰,不知何時起,晏城起了玩樂的心,胡亂無節奏般,擾得人癢癢。
為逃避,謝知珩把自己埋入晏城脖頸,悶聲問:“午膳,想用些什麼?”
“……”
是個好問題,哪怕數千年流逝,也沒有人能解決,就像那哲學三問:“我是誰,我從何而來,又該去往何處”,沒有個确切的答案。
晏城小聲嘟囔:“我不知道吃什麼,你有什麼想吃的嗎?殿下。”
“……”
謝知珩似乎也被問倒,呼在脖側的熱息都輕了些許,四指于手枕探入,覆在晏城掌上。
于此處,兩人探讨不出個答卷來,李公公站立一旁,拂塵掃去立柱的灰,輕笑。
“殿下,郎君,廚房早已備好膳食,可是想用?”李公公問。
晏城搖搖頭,沐休時,他慣以睡到日上梢頭才醒,早膳方用不久,觀雨時又用了點糕點,腹中自是不餓。
不過……
晏城:“殿下餓嗎?”
沒得回聲,脖頸處熱息平緩,謝知珩似入了眠,雙臂摟抱晏城肩膀,沿着發絲,被晏城握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