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鴉可不理他,它高展黑色的,溶于這黑夜、這黑屋的羽翼,在郭老六的目視中,撲通飛過郭老六的頭頂。
郭老六隻顧着抓捕這玄鴉,卻不想自己攀爬于枝頭上,身體因玄鴉的高飛,慌忙地後仰。
拎着的長刀又重,他拿來威脅的武器,成了此時拖他墜入深淵的利器。郭老六自救不成,從那有三人高的大樹上墜落下去。
頭先着地,于叢草中碎開,曾從那些弱女子體内竊取的血肉,在此刻還了過去。
玄鴉飛降在郭老六癟矮的鼻尖,猩紅的眸子仍舊不眨,混着那股血漿,恐怖得不似活物,倒像是惡鬼冤魂前來索命。
“……”
仍在搬運屍身、拖扯暈厥弱女的粗老漢,為此懼怕不已,忙放下手中活計,四處逃竄。
“鬼啊!”
可他們方出聲未幾句,竹林苑内便有人走出,一襲遮掩全身的白布,在黑夜中,在冷藍的天色裡,顯得格外詭異。
那人被他們的尖叫聲吓住,拔刀的手都慢了些。雖慢了那一刻,在粗老漢們造成更大聲響之前,他們落得與郭老六同樣的地步。
濃郁的鮮血在地面輻散開來,沿流過隻剩茬的草叢,最終凝聚在堆疊的屍身裡。
她們在吸收,汲取仇恨,汲取複仇的快樂,那些人的鮮血。
出刀很快,能搬運的苦工卻不剩一人,滿地的狼藉也無人善後,白衣人開始痛恨自己急切。
該死的,怎不留一人處理這粗事,他可是聖教壇主,哪能做這等下賤事!
另一白衣人也輕聲埋怨他許久,隻是說多,隻讓人覺得煩躁,沒一會兒,兩人便争執起來。
怕他人聽見,隻壓低聲音,可沒避開躲在屍身裡的鐘旺。
渾身鮮血已冷至她動彈不了,積壓的屍身保護她,助她隐藏,沒讓他們發現。
很想說聲謝謝,可緊迫的形勢,讓鐘旺開不了口。
玄鴉也翩然飛落,踩在黏着鮮紅的血河中,似被馴養般,安撫地用頭蹭蹭鐘旺冰涼的額頭。
鐘旺一愣,她有些不敢置信。因為玄鴉傳來的溫熱,因為那熟悉的毛發,是一根又一根的烏鴉鳥羽,卻與真鳥完全不同。
玄鴉,是被人操控的假鳥。
它的一舉一動都被束縛在人的十指之間,發生的所有,都映照在人的瞳孔之中。
謝知珩身旁養有不少能人巧匠,玄鴉的主人,便是他精心培育的巧匠。
随着兩位白衣人因争執不下,而怒然離開的場景,竹林苑院後再複曾經的甯靜。
滿地的屍身,滿地流淌的血河,每踩上一步,晏城不覺惡心,隻覺心快,隻覺壓抑的情緒受此釋放。
吸着女人屍身的血肉爬上去,又無盡的貶斥女人。
本想先把鐘旺拉扯出來,卻不想屍身太多,堆積成山谷,晏城無法把人救出來。
可當鐘旺想出來時,卻跟條靈活的蛇般,不一會兒就溜爬出來,那些阻攔晏城的屍身,不曾阻攔過鐘旺一步。
臨死的瞳孔睜得老大,刻印其上的痛苦将本該美麗,本該活潑的眼睛磋磨成懼怕的惡鬼瞳,在黑夜中,吓退每一位前來敲她們骨髓,吸食她們血肉的男人。
晏城害怕不已,彎腰拜了拜幾下,若非掌心無香,他這虔誠的模樣定會動容不少佛祖。
念聲“叨唠諸位了”後,他後退幾步,将屍身留給同為女兒身的鐘旺,自己去處理搜尋那些死去的老漢。
最先是郭老六,此人瞧之前舉止,是位讀過書的,又心狠手辣之徒。
此間,書籍仍是貴重之物,多存于皇宮,多存于勳貴世家手中,還是前幾任皇帝為捧科舉,階層流動,才大開藏書閣,放儒經入民間。
是幾任帝王持之以恒的堅持,與世家勳貴不到盡頭的抗衡,讓平民家的鳳也能落入朝野裡。
地位不低,晏城在懷裡翻出一本書,幾張折疊好的紙來。
因仍在黑夜中,晏城視力絕佳,但也經不起這番折騰啊。收入囊中,又繼續翻找,從那裡衣的夾層裡,翻出枚玉佩來。
玉佩,君子之物,常見于勳貴子弟腰間,初登朝野的官員都不曾有過。
郭老六非龍非鳳,怎會有如此貴重物品?
腦漿與鮮血将這枚玉佩染得着實髒濁,腥臭的味道讓人難以忍受,随行的侍衛為晏城戴上面巾,阻了不少的味。
指腹在玉佩上研磨幾番,熟悉的紋路讓晏城一驚,他日日盤過的玉身,便有這龍紋。
謝知珩贈與他的玉佩,大宗獨有的身份标識,今日卻在郭老六身上摸得一塊,且瞧其手感,并非假物。
到底是怎一回事?
難道這拐賣婦孺的肮髒醜事,謝知珩也插手了?
晏城頓時抓不清雜亂的思緒,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高居朝野的太子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