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肚子始終沒有叫過,陽光永遠是那樣烈,海浪依舊在拍,有時候不知不覺會跟着數數,數到一萬九千九百七十七,一萬九千九百七十八,又覺得沒意思,但不知不覺中又從頭開始數。
直到夜幕降臨。
那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當時完全沒有想法,因為關注點不在那裡,白天黑夜也沒有什麼差别。
但仔細想想,确實是奇怪的。
天一下子就黑了,從烈陽高照,一下子就變成了夜晚,還是深夜的那種。
天空中依舊什麼也沒有,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甚至沒有雲。
其實白天的時候也沒有太陽,隻有無窮無盡白壓壓一片雲,但到了夜晚,連雲都仿佛消失了。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聽見了聲音。
第一次傳來的,并非海浪,并非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的聲音。
“沙沙沙”的,像是有人赤足踩着砂礫向前走動的聲音。
很輕。很淺。
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然後一點點近了。
然後那個人在我身前蹲下來。
當時我閉着眼睛認真聽,聽得入了神,直到聲音消失,才陡然睜開眼,然後那個人的樣貌便一下子撞進了我眼簾,清晰,熟悉,讓人下意識将手臂遮住眼睛和頭。
但我忘記了我衣衫上厚重的鹽粒和砂子。
無數的砂礫和鹽粒天女散花一般灑落下來,那個人當即暴怒,然後。
預感成真。
啊,
怎麼說呢,我好像總是會惹怒他。
不管什麼時候。
但其實我完全不想這樣。
我從來都不希望這樣。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因為是很尊敬的人,想着一定要留下好印象,結果如何現在也不必再提,總之我本意是想要被他喜歡的,但。
事與願違。]
中島敦停下來,他有些想哭,卻哭不出來,隻是心口悶悶頓頓的,壓抑着。
在場不論是看的人,還是讀的人,又或者是聽的人,此時此刻都被那種壓抑的感受時刻牽絆着,無暇關注其他。
中島敦平複了一下心情,繼續在泉鏡花的幫助下讀起來。
[被暴揍過一頓之後,兩個人反而能坐到一起了。
我平靜下來,看着波光在海面上搖搖晃晃。
我們的影子也跟着搖搖晃晃,最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疊到一起去了。
“你也是,去世以後,來到這裡的嗎?”
中原中也問我。
我沒有說我是自|殺,和他那種死法才不一樣。
其實我是想說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被問到的時候完全忘記了自己想要這樣說,隻是點頭應聲說了“是”。
他聞言很輕的笑了一聲。
真的很輕,像是幻聽,但我執着的認定那不是幻聽。
然後他說:“這裡和生前完全一樣哦。”
我起初不懂他的情緒,既然“完全一樣”,又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情緒,但後來我卻甯願自己永遠也不會懂。
因為這個地方,真的“和生前完全一樣”。
它隻是。
停留在一個很短的時間裡。
永遠的,停留在這一段很短的,僅有一個月或許還不到的時間裡。
不過那是後來的事了,總之最開始的時候我很開心。
盡管我沒有表現出來,但我确實是開心的,中也也意識到了我的開心,但他以為這是因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遇到了認識的人——就算是讨厭的人;就像是他遇到我也很開心一樣。
雖然他的看法也不錯,但如果遇到的人不是中也我其實不會那樣開心。
當然如果是遇到織田作我也很開心,但那種開心不一樣。
盡管不知道是哪裡不一樣,但我很确信,中也他是不一樣的。
所以被他拒絕的時候,我一開始是不可思議的。
如果是中原中也的話,被拒絕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啦,隻是我本來以為,既然中也自己也說了遇到我很高興,至少應該是願意與我同行的。
但他卻拒絕了。
我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因為剛剛被毆打過的地方還很疼,所以也隻好什麼也不說,就這樣一點點向着沙灘外的方向走去。
我忍不住回頭,卻還是沒有膽子再次發起邀請,隻好望着他坐在那裡看着海面的樣子看了好一會兒。
很恰巧,又或者不是那麼的恰巧。
在這個無限輪回的世界裡,世界的最初是我和他的初見。
也許是因為中也沒有來,也許是别的緣故,總之第一次輪回的時候,我完全忘記了這裡是死後的世界,因為這裡有中也,有織田作,還有譚一雄;确實“和生前完全一樣”。
直到最後中也和生前一樣,返鄉去見他的妻子和出生兩個月的孩子,得知了這件事的我才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中也早已經去世了,甚至我自己也已經去世了。
我連忙回到那片沙灘,萬幸的是中也還坐在那裡,和我離開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