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得宛如數百年前平安京的無名荒城,此時城内張燈結彩,讓月圓之夜的月光顯得遜色不少。
這裡是一個隻接待神明和修行者的特殊之地,偶爾也有強大的妖怪來此以物易物和尋歡作樂。
摩羅帶着兩個凡人堂而皇之地進入荒城的行為引來了不少目光,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對于這些帶有不同情緒的注視,出身社家的許斐西鶴适應良好,反倒是作為真言宗僧人的吉川慶惠感到有些不适應。
“摩羅大人…人見城的方向似乎有很濃稠的妖邪之氣,而且似乎有妖怪群在外遊離。”
吉川慶惠找了個話題,企圖舒緩一下自己緊張的神經。
“哦。”
“将中了毒的五條先生一個人扔在野外沒關系嗎?”人類強者的血肉,還是咒術師,對于非人類而言,都是大補的珍馐。
“嗯,畢竟鄙人不會主動殺掉對鄙人沒有顯露敵意的人嘛,所以隻好把他先弄半殘,扔到野外讓其他東西吃掉他了。”
“……阿彌陀佛。”
“——呀啦,以上全部都是騙慶惠君的喲。”這年頭的小秃子變得這麼好騙啦。
“什麼?”
“不會吧,慶惠君竟然相信了?隻是開玩笑哦,你生氣了嗎?”
“……”心好累,這是要鬧哪樣啊?
“這表情很不錯嘛。你想知道原因?因為鄙人現在是世人眼裡的惡鬼啊。”
“雖說如此…”他家大人到底想要堅持這個人設,玩到什麼時候啊?入戲太深了嗎?
吉川慶惠終于知道許斐西鶴為什麼總是一臉愁大苦深,在來到城裡後便想方設法找了借口獨自行動,留下他和摩羅獨處了。
真的是,太難搞了。
摩羅知道五條悟不會那麼輕易出事,就算自動的中性無下限咒術因為他的靈魂中毒而停止,虎杖悠真曾經在對方身上種下的毒香也有驅除妖魔鬼怪的能力。所以,他完全沒考慮過把人在野外弄暈了會發生什麼事,最多隻是時間太長脫水或餓死而已。
“如果那個六眼就這麼死掉,也證明他不過如此而已。”
“但您很喜歡那雙像是寶石一樣的眼珠吧?”為什麼不扣下來收藏呢?
就像不久前摩羅特意為了一對黑曜石般的甲蟲的眼睛,在野外蹲了那隻妖怪一晚上。包括吉川慶惠在内的追随者和侍奉摩羅的神官們,都以為摩羅遲早會殺掉五條悟。
殺了他,然後挖出五條悟那雙美麗的蒼天之眼,裝入瓶中收藏。
“死掉的東西,就無法帶來新的趣味性了。”
六眼嗎…那雙眼睛還是長在活人身上,才是最漂亮的。
“鄙人啊,還挺讨厭那個小孩的。”
“…是?”吉川慶惠當然看得出來摩羅很讨厭五條悟。
“他很惡心。”
“他要是自覺一點自己死了,等鄙人脫離這裡,就去找‘我’那隻小狗玩玩吧,接下來是金色的女人還有那個頭發像葵花的家夥。”
走在街上的摩羅說着說着,自己攏着雙手呵呵地停下腳步,低聲笑了起來。
他此刻神志不清的癫狂模樣,令原本在街上行走或是駐留的行人,全部快步離去,離他們遠遠地,頓時兩人周圍形成了一個真空帶。
“您又在開玩笑了。”又開始發瘋了嗎?也對,晚上了,還是月圓之夜。
摩羅微笑着,擰斷了一個朝他襲來的黑袍劍客的脖頸,順手抓開他的天靈蓋。摩羅在嗅到對方的血液味道後,便随手将那具新鮮屍體扔到地上。黑衣人的屍體落地化作一隻成年人大小的黑色雨燕。
啊,這個味道…聞着有些像前些天為了吃燕窩和裡面的鳥蛋,随手殺掉的那隻留守的母燕子。
“這燕子…是前幾天您在海邊懸崖殺得那隻的丈夫吧,應該是來複仇的。”
“哦?是嗎?鄙人隻覺得母的那個烤着吃,味道不怎麼樣。”
所以他以後要找個會做飯的狗,那個叫做虎杖悠仁的就很不錯,聞着很香,肌肉也很飽滿富有彈性…就是不知道以人類或是半妖這種生物作為食材,這個人類能不能下得去手呢?
會痛苦的哭出來,拼命的想要殺掉自己嗎?真好奇呢,真想快點知道最後的答案。
畢竟他現在肉身的身份,對那個小孩應該不太友好。
“妖怪這種生物也會有感情嗎?”摩羅問出了曾經作為繼國十真時候,問過班女的話語,“真奇怪啊,這種生來沒有人性的東西,怎麼可能知道呢。”
“但是萬物都有靈性啊。”
“咦惹~你好無聊。”
摩羅接過買完東西回來的許斐西鶴遞來的白布,擦幹了手上的血液,随手扔掉。
鬼這種生物,從他們變成鬼,開始沾染了曾經同類的鮮血時,他們靈魂裡的靈性便開始磨損,蒙上越發厚重的蒙昧灰光,漸漸地向鬼血的源頭之主靠近,變成如被本能和欲望所驅使着的野獸一樣。
摩羅曾經也是如此,甚至更嚴重,當築姬找回他的殘魂之時,本該不滅的靈魂已經變得破破爛爛,原本的靈性更是十不存一,這才有了祂與羂索合作的開始。但即便已經擁有了新的靈魂補齊,作為鬼在動蕩的戰國時期存活了兩百多年的摩羅,早就過了最需要那些東西的時候。
靈性…這種東西…
“這些不受控的東西,很惡心啊。”
黏糊糊的,比他更像是沼澤裡的腐殖泥,甩不掉,擦不完,源源不絕就像是鼻涕蟲的黏液,走到哪裡滴落到哪裡。
*
「你愛的那個人,從一開始到現在,隻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無論是光或影,都不是人可以抓住的。」
五條悟在嗅到了那桃花的毒香後,猝不及防地被拉入了一個糟糕的世界。他看見了日本被羂索釋放出來的咒靈破壞了人類社會,接着死滅洄遊的開啟,令本就沒剩下多少的人類秩序快速崩潰。他看見夜蛾正道被京都校的樂岩寺嘉伸殺害,看見了最後的同期家入硝子被闖入的詛咒師分屍,看見了同校的冥冥和後輩們的屍體,看見了他的學生們被虎杖悠真一個個如貓戲老鼠那樣玩弄、再一一殺死,細細切碎成肉末,慢慢的舔入嘴裡。
這是一片屍山血海,這是一片人間煉獄。
“虎杖…悠真。”為什麼要這麼做?
虎杖悠真抱着虎杖悠仁死不瞑目的頭顱,回頭,看着五條悟。他在五條悟的眼中看見了驚怒、悲傷和痛苦,他沒有感到羞愧,而是回以善意的微笑和疑惑不解的目光。
“怎麼好像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我惹到悟先生了嗎?”
五條悟呆愣地看着虎杖悠真吃掉了來自虎杖悠仁的肉末。
他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了,他不能再放任虎杖悠真,不能讓他再活下去了。
他心中的天平,如摩羅期望的那樣,動搖了。
“「茈」”——對不起。
眩目的紫光徹底的淹沒了虎杖悠真的身體,将他和他制造出來的血案全部掩埋在他的攻擊下。
巨大的坑洞裡,隻剩下一條傷痕累累,七寸以上全無的霧藍色巨蛟。
“悠真可愛的貓…會帶悠真回去的。”——對不起。
五條悟頹然地垂下頭,雙手狠狠地抓住他雪白的頭發,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他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地走到了霧藍色巨蛟的身邊,緊緊抱住那個沒有頭顱的屍骸。
“不可以棄貓,不可以抛下我。”——對不起。
「所有的得不到和已失去的遺憾,都會成為多年之後那抹窗前的白月光。」
*
武藏國豐島郡,江戶鄉某處城池
“半妖手裡的四魂之玉…真的破碎了?”此處的城主坐在大廣間的主座上,一臉愁容,“哎呀,這該如何是好?那碎片去飛去哪裡了呢?澪標那裡昨晚又在催促了。”
“據說是散落世界各地了,就連陸奧、能登那邊據說都已經有妖怪為了争奪玉的碎片,襲擊人類的城池了。大概,碎片都在妖怪們手裡吧,那可是幾百年前就被它們争相搶奪的瑰寶。”
“能買到嗎?或者我們出錢,雇傭他們當地的軍隊…”城主似乎抱有一點希望。
“恐怕這四魂之玉破碎的消息,已經讓各方勢力和野心勃勃之輩動起來了吧。”
城主的心腹們也是一臉愁容,他們的主君祖上雖然曾經是江戶氏的家臣,但早已衰微,沒有足夠的金錢和人手在這個亂世發動戰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