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日光和煦,風雲變幻莫測。
衆人忙着擺放物品,但船上并不吵鬧,反而井然有序。
仆從要給玉流徽收拾房間,晏可洋趕緊制止。
“師娘的一應事務皆由我們三個負責,你們不要随意進入他的房間。”
而後他帶着兩個師弟去忙活。
玉流徽則是靜靜地站在甲闆上。
他擡起一手,感受風從指間穿過的清涼。
墨色長發被風吹起,如霧一般飛揚。
“外面風大,”大師兄嚴淩走到他身側,“弟妹還是回屋内歇着,以免感染風寒。到星野原還有三日路程。”
說完他感覺“弟妹”這個稱呼實在有些别扭,眼前之人明明是男子……但想想晏可洋等人都喊的“師娘”,且喊了這麼多年了,他也隻好抑制自己心中的别扭。
嚴淩并起劍指,長劍出鞘,那劍飛到雲舟的上方,懸在空中。驟然爆發出一股氣勁,而後形成一個巨大的劍陣,籠罩着整個雲舟。
刹那間風就停了。
那飛揚的長發拂過他的手臂,落了下來。
玉流徽隻輕聲道:“外面的世界……真美啊。”
他的語氣明明是雀躍的,嚴淩卻聽出了酸澀的底色。
誰都知道眼前這人被宿雪涯囚禁在望月峰三年之久。
三年,不得自由,也不知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玉流徽稍稍擡起下巴,閉上雙眼,用力地呼吸着。
朝陽的渲染下,他單薄的身影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無比的聖潔。他的臉頰清純通透,鼻尖瑩潤,嘴角盛着一泓淡淡的笑意。
嚴淩望着他如玉的容顔,不自覺地有些晃神。
嚴淩醉心劍道,沒有喜歡過誰。他原本是劍宗年輕一輩裡的佼佼者,但宿雪涯十四歲被領回門派就打敗了他,令他很是挫敗。
後來兩人經常切磋,門派裡總是能見到他們較勁的身影,雙方互有勝負。
少年的宿雪涯渾身戾氣,傲頭傲腦,和後來風度翩翩,儒雅随和的劍尊判若兩人。
剛入門時他劍招剛猛,毫無章法,好像要朝這個世界複仇。嚴淩也很不爽,兩人不管不顧地打,經常打得驚天動地,不可開交,每次惹得宗門裡的長輩們親自來勸。
在劍宗磨煉了半年後,宿雪涯趁着掌門閉關之時,偷偷跑去其他六大仙門踢館,打遍同境無敵手,還越境打敗了許多年長的師兄師姐。
其人踢館也就算了,行事還極為嚣張,他常有三句話——
開打前喊:“我趕時間,你們一起上吧!”
邊打邊喊:“用力啊,你們宗門吃不飽飯麼?”
打完後喊:“打敗你們的是歸元劍宗的宿雪涯,打敗你們這招叫‘人間無敵’,想報仇就上武陽山找我。”
如此這般,猖狂至極,樹敵無數!
掌門閉關出來隻覺得天都塌了,趕緊想辦法修複和各位宗主的關系。
直到宿雪涯闖到幻音阙,才終嘗敗績。
據說他敗在了一曲《長相思》之下。
從幻音阙回來後宿雪涯整個人就變了,變得格外開朗,整日帶着笑,一身戾氣蕩然無存,劍招都變得潇灑很多,而且當晚就突破了境界。
嚴淩問他有什麼喜事。
宿雪涯滿臉笑:“有天大的喜事。”卻不說明是什麼。
嚴淩也不追問。
那以後宿雪涯開始頻頻往幻音阙跑。
沒多久修真界便開始謠傳他愛上了幻音阙大小姐鐘聽雪,兩人郎才女貌,所有人都覺得很般配,宗門裡的長輩也覺得是件好事。
然而宿雪涯卻堅決否認。
否認之後,還是三天兩頭往幻音阙跑。
直到幻音阙叛變,一夜之間遭天道覆滅。
那夜過後,宿雪涯再沒有了笑容,他的劍招又變得滿是戾氣。
宗門中都認定是因為他愛的鐘大小姐死了,他心如死灰。
宿雪涯什麼都沒說。
他向嚴淩告别,然後就開始行走天下,哪裡有魔哪裡就有他。
嚴淩身為宗門大師兄,常年留守武陽山教導年輕的弟子們,總是能聽到關于他的傳說,卻很難再見到他的蹤影。
再某日,他擄回來一個魔,并宣稱要和他結為道侶。
宗門裡都極為反對,嚴淩也不能理解。
後來掌門真人點頭同意,他相信掌門和師弟都是理智之人,故而隻得接受。
他隻專注劍道,對旁人的情情愛愛毫不關心,也沒像門派裡其他人那樣偷偷去望月峰遠遠看師弟的夫人長什麼樣。
隻是後來再與宿雪涯切磋,每每才一兩刻鐘,對方就擺擺手:“不打了不打了,回去陪夫人。改日再練吧,師兄。”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帶着笑意。那種不自覺露出的歡喜,是以前不曾有過的。
然後對方就收了劍,回望月峰去了。
嚴淩望着他遠去的背影,隻覺得敗興,又無可奈何。
他不理解情愛能有劍有意思?
直到此時此刻,他站在玉流徽身邊,看着他的絕世容顔,聽着他輕柔的聲音,好像一刹那有些懂了。
*
“你之前在望月峰都做什麼?”嚴淩不自覺地問。
剛問出口,他就後悔了。
這不是他一個做師兄的該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