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米安現在的身量可不比一隻獰貓大多少，這所中學占地面積不大，但植被點綴充足，藏下一個達米安綽綽有餘。

莉絲貝特宛如一隻表面安詳内心暴躁的母獅，當然，從外表可看不出來，撒旦島設計好了她精緻的外表，再加上一點眼神的修飾和變化，她就是世界上最乖巧的存在。

這種極大的反差導緻了别人幾乎完全看不出她的内心，撒旦島隻要一些溫順的工具，她在那裡鍛煉了足夠的僞裝能力。

撒旦島用無數痛苦的哀嚎告訴了她一條絕對真理：弱小從來不是生存的阻礙，傲慢才是。所以她對達米安的某些行為不能接受，那簡直是在她雷達上蹦迪。

可她真的有評判的資格嗎？弱小有資格評價傲慢嗎？這真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還是說，難道她已經變得傲慢了嗎？她是不是應該更謹慎一些？

莉絲貝特不知道正常人應該會感覺到什麼感情，她隻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像要燒着了一樣。

她覺得自己心口有點難受，這是什麼感覺？痛苦嗎？

不，不是的，是另一種東西。

就像是服用了一種難喝的營養液，她覺得胃部墜脹，那些火從她的四肢燒過來，其餘的器官都在烈火中煎熬，而胃部還是那樣陰冷。

這太奇怪了，這真的很奇怪，她是說，她本來就是個笨拙的人，是她搞砸了嗎？還是達米安在捉弄她。

她迷茫的不得了。

正常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正常人又是什麼樣子的？

難道世界都是錯的嗎？

她不敢去觸摸那條界線，不敢跟同學深交，不敢去走入那個對她來說美好的世界……

她是畏懼走到一群白羊裡中去的黑羊。

在灰蒙蒙的天氣裡，她也是一個灰蒙蒙的東西，一個不能被霧氣滲透的……人。

但這裡沒有一個康拉德，沒有一個傑納斯為她解答疑惑，她隻能靠自己來摸索為什麼會産生這種想法。

反思是必要的，但反思畏懼是不必要的——對畏懼的反思隻會造成更深的恐懼。

而畏懼産生的原因恰恰說明，她在其中投注了大量情感。

她吃了一驚，她是在通過達米安尋求情感支撐嗎？她對達米安的要求代表着她對同伴的情感投射嗎？

不，這不應該。達米安不是一個替代品，他帶給莉絲貝特的感覺有很多不同，他是個混蛋，是個有時候很讨厭的人，但她無法克制地給予達米安信任，發現同類使她難以遏制的被同類吸引。

尤其是在達米安能夠袒露自己并給予尊重的情況下。

紅頭罩和企鵝人也勉強算得上莉絲貝特的同類，但她不覺得有獲得過任何尊重，所以他們之間隻能帶上假面虛與委蛇。

莉絲貝特沒在監控裡找到達米安，他如果挂到教學樓外面沒人找得到他，他是個靈巧敏捷的人，他是個強大的武士。

空蕩蕩的畫面像是在嘲笑她的缺陷，莉絲貝特走到旁邊那棵樹下，将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在樹下凝視自己的手機。三分鐘後莉絲貝特想找尼奧要聊聊天，于是假裝給誰打了個電話。

尼·假裝電話那頭的人·奧一直在等。

莉絲貝特好久好久都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段空白的對話吞噬掉了她大腦的思考能力，現在是空白的對白。

要問的東西太多了，比如态度、歉意，邊界的劃分和彼此的限度，可莉絲貝特面對尼奧，此刻卻沒什麼想問的。

尼奧溫和的聲音響起：“或許你該問問達米安先生，我想他會有很多話想說。”

莉絲貝特依舊很沉默，她好像褪色了一樣，一片，兩片……無數片，都是她落下的彩色碎片。周圍都是灰蒙蒙的，像是膠卷寫出來隻有黑影的照片。

莉絲貝特仍然不知所措。

“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尼奧的語調沒有一點變化：“真誠，真誠就足夠了。可以采取一些其他的方式，你可以選擇給達米安先生送束花，或者給他寫一封信，或者為他唱一首歌，或者給他準備一份甜點，或者選擇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莉絲貝特感覺前面幾項都很荒謬，她不會唱歌，不會做甜點，尼奧也知道這些，所以莉絲貝特勉強笑了一下。

買花……好像也不太合适，莉絲貝特認為這需要有愛情但是他們應該還不是愛情，後面那個倒是很不錯。

她喃喃道：“我覺得你大概還需要學習有關情感的部分……謝謝你的建議尼奧，我會問問他接不接受我的擁抱作為道歉禮物。”

尼奧：“好的，我會考慮這些，也很高興能我能在這件事上有所幫助。”

突然之間，樹葉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