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匍匐在地的信徒發出嘲笑。
“原來你也……”
黑發的幹部重踏在少年脆弱的肚子一腳,成功讓少年把多餘的雜音混着自己的血水和内髒碎片一齊吐出。
“你在幹什麼呢?沢田君。”
踩着出氣多進氣少的高原優一,太宰笑容燦爛,語調輕佻。
“你的槍套中的手槍不是擺設吧?”
太宰治不會自己帶手槍,這是所有成員默認的習慣,不管是處決或是防衛,這個人都從來都是随便挑個成員,不管型号,不問功能用,再不趁手的東西仿佛與他來說都不是難事,實際上在很多時候,綱吉跟在對方身邊都隻是充當一個移動槍托的作用而已。
就在綱吉以為這次對方也要借用自己佩戴的武器,準備解開槍套時,黑發的幹部嗤笑一聲。
“要來給這個人最後一擊的是你哦。”
少年手指動作一頓。
黑發的幹部從邊上拉過一把嘎吱作響的木椅,把軟成一灘的高原優一拉起,綁在随時可能散架的木椅上。
他的手一直牢牢控制住少年的身體。
“來,不用擔心會打到我。”
“你不是已經殺過一次人了嗎。”
高原優一低垂的頭微微擡起,他試圖越過淩亂的額發的縫隙,看清楚綱吉的表情。
“十五山君。”
那在舍身救人後在雨幕中掙紮起身的身姿是少年人生唯一美麗的東西。
“我是為了被你殺死才殺了他們的。”
短暫的接觸中,高原優一明白了。
眼前這個被自己擅自和已經不存在了的同學聯系在一起的少年,對于所有人,生命,有着一視同仁的珍惜。
明明自己身處壓迫的中心,那份心性也沒有被污染,少年即使憤世嫉俗也不奇怪,但是少年僅僅隻是變的冷淡了些而已,僅僅隻是将自己蜷縮起來,等待着痛苦的遠去而已。
不管自己表現的對對方如何袒護和特殊,在自己從樹上和黑貓一齊落下的時候,少年看自己和貓的眼神是一樣的,所以那個時候,不管快被卡車碾壓究竟是自己還是貓,這個有這暖棕色發色的少年都一定會挺身而出吧。
即使沒有人來拯救自己,仍然能為了拯救他人而行動起來,即使自己已經活的痛苦,卻希望他人能夠好好活下去。
“來,請不要有所顧慮,我和他們沒有任何不同,都是純粹醜惡的東西,甚至不配稱之為【人】。”
高原優一聲音逐漸高昂。
“我想要被你殺死。”
我的臉上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綱吉這樣想着。
說實話,即使為了回家,同時也因為無處可去,綱吉留在了港口黑手黨,他也從未真的将自己當成一個黑手黨。他從不參與黑手黨的實質性的工作,即使一直跟在太宰身邊,也隻是看着而已。
十二歲的沢田綱吉既無力阻止他所不能接受的,也無法逃離,因為歸鄉的路如同海市蜃樓,近在咫尺,遠在天邊。
那麼就隻能守好自己的心了,綱吉絕對不願主動使用暴力,即使他的身體經由黑蜥蜴的百夫長,以及和芥川的地獄式訓練已經成長迅速,綱吉仍然停留在自己軟弱無力的印象中。
他偶爾會感受到自己和他人之間有一層屏障。
為他人着想的想法和為自己考慮的想法被隔絕開來,綱吉無法為了自己的事生氣,即使是從前,他也依然懷揣着忍一忍吧,忍一忍吧,忍忍過後,就又是稀松平常的,平凡的一天了。
他對不起波瀾,平淡無奇的日常帶有異樣的眷戀,既沒有太大的收獲和榮耀,也不會遭遇在那之上的痛苦,普通的,偶爾會有好事發生的,幸福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因為他的一次沖動,一次忍無可忍而破壞了。
沢田綱吉覺得自己有罪。
“……我……”
暖棕色頭發的少年艱難的開口,他的面容微微扭曲,聲音壓抑而顫抖。
“不是你渴望的那種人。”
沢田綱吉沒有資格為他人斷罪。
因為拔槍即是為了私欲,因為奮起即是為了反抗,沢田綱吉自認未曾公正的看待過任何事物,所行所舉皆為私心。
這樣的人,絕對,無法完成高原優一所渴望的【淨化】。
綱吉也不願意。
并非什麼萬事皆有源頭,罪惡都可原諒之類的荒唐想法。
隻是在這爛泥一般的世界中,活下去總是有機會改變什麼的,活下去,思考下去,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活的失敗還是活的成功,總能改變的,總會有契機的,總有那麼一個瞬間,讓人突然醒悟,啊,原來我是不必那樣做的,原來我是有路可走的。
高原優一的口鼻和眼睛被黑發的幹部用黑布蒙住,黑發的幹部走到少年身後。
少年舉起了槍。
嘀嗒,嘀嗒,嘀嗒。
上了年紀的鐘擺不停的發出聲響,昏暗的房間中唯有頂頭不斷旋轉的換氣扇将光線切斷又重合,照射在我的臉上。
我舉着對于少年人來說過于沉重的黑色手槍,筆直的,冷靜的,指着眼前被蒙住眼睛,口鼻的男人。
嘀嗒,嘀嗒,嘀嗒。
身後的少年微笑着,沒有催促我。
嘀嗒,嘀嗒,嘀嗒。
終于在整點的鐘聲響起的同時,火器的轟鳴和諷刺的爆笑一齊響起。
鋪着淺淺灰塵的地面冒着些微的白煙,高原優一睜開眼,他想象中的審判并未到來,擦着臉龐而去的子彈劃開了黑布的一角,視線的黑暗破碎一角,那被逼迫對他舉槍的男孩渾身顫抖,淚流滿面。
那表情是何等的悲憫,何等的美麗。
這個瞬間難以言喻的疼痛刺穿了高原優一的心髒,他突然不想死了。
若能拂去那淚水,是否能洗淨内心的罪惡。
若能輕吻那額發,是否能慰藉千瘡百孔的心。
若能按照那雙暖棕色的眸子中看到的自己的樣子而活,我的人生是否能不再醜惡。
“啊——你果然,沒有資格。”
冰涼的話語打破了少年的堅持,為他托起開槍的手的黑發幹部面無表情,仿佛失去了所有興趣那樣放開了顫抖的少年,綱吉雙膝一軟,跌坐在地,一言不發。
“沢田綱吉君,告訴你一件好事吧。”
深沉的惡意在太宰臉上彙聚成笑容,他的眸子中的褐紅變的渾濁,眼神冰涼的可怕。
“你誰都沒能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