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化作遠方的光點落入了深藍色的夜幕之中,沒有雲層阻擋的月光照亮了失去房頂的大廳,織田作有些呆愣的看着已經感受不到觸感的雙手,他的視線有些模糊和搖晃,過了好一會兒,直到身上的燒傷開始隐隐作痛,織田作才遲鈍的意識到了剛才還在自己懷中的鮮活的生命已經消逝的事實。
在他對面的紀德還在掙紮着喊着什麼淨化,解脫的業火之類的胡言亂語,織田作看着被金色夜叉制服依然在難堪的掙紮的紀德,緩緩站起身。
然後一隻纏滿繃帶的手伸過來按住了他想要舉槍的右手。
“你不能殺他,織田作。”
劉海掩住了雙眼的黑發幹部低聲說道。
“孩子們還活着。”
聞言,沉默的男人并未放松擡槍的力道。
“可是沢田死了。”
他沒去深究和懷疑友人的話,隻是淡淡的說道。
“……”
黑發的幹部陷入了沉默。
最近少年躲着織田作的行為太過異常,以至于織田作偶爾會想,那個不知何時連痛苦的表情都不願意在自己面前展現的少年,是不是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受傷,痛苦,又一個人獨自煩惱着。
身上燒傷帶來的疼痛愈發劇烈。
“他是在我無法體會的折磨之中活活燒死的。”
織田作的聲音平靜的有些詭異。
“告訴我,太宰。”
他向那總是能找到正确答案的摯友發問。
“我該怨恨誰?才能平息心中的憤怒?”
“……”
以超越常人的睿智和殘忍聞名地下世界的黑發幹部一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是啊,該去怨恨誰呢?mimic嗎?港口黑手黨嗎?自說自話的給予了少年試煉的苦難的太宰治嗎?亦或者最初将少年牽扯進地下世界的織田作自身嗎?
不。
“……他是為你而死的,織田作。”
黑發的幹部緩緩的說道。
“他是為了阻止你和他人的死亡而死的,正因如此,織田作,你誰都不能去怨恨。”
織田作想起了某個午後,在他的書房中的綱吉抱着自己借給他的繪本,看着自己書桌上的空白的小說稿紙,好奇的向自己詢問時的事,那個午後的陽光被之前的細雨帶走了燥熱,帶着恰好的溫度照在了書桌以及少年的身上,當時的少年臉上是何種表情,織田作此時卻無法想起。
他隻是在心中微微感歎,啊,原來那個時候少年就已經察覺了啊。
“所以如果現在,你帶着私怨将誰殺死了的話,他的行為就會變成可笑的愚行。”
太宰治狠狠的将名為語言的刀刃刺入友人的心髒之中。
“你沒有錯,沢田綱吉也沒有錯。”
因為唯有如此……
“錯的隻有因為利益交換和可笑的勢力紛争糾纏而污濁不堪的人心。”
唯有如此,才能将名為織田作之助的男人所堅持的某些信念強硬的固定住。
黑色西裝的人不停的在樹林和洋館中進進出出,紅葉指揮着部下将灰色幽靈們帶走,看見太宰從建築之中走出後,她擡眼看了下二樓破了個大洞的洋館。
“解決了?”
她知道太宰明白自己在問什麼。
然而太宰治沒有選擇回答紅葉的問題,反而是提出了一個讓女性意外的要求。
“紅葉桑,處置mimic的權利可以移交給我嗎?”
紅發的女性有些意外的打量了表情平淡的黑發幹部一眼,從長袖中拿出煙鬥,淺淺的咬着煙嘴,她思考了片刻,問道。
“這個要求是以港口黑手黨的幹部的身份提出來的嗎?”
惡質的笑容重新浮現在名為太宰治的男人的臉上,四周昏暗的夜色似乎要将他整個人吞入黑色的泥潭裡一樣,唯有那沒有光亮的眼睛中翻滾的紅色異常鮮明。
“當然。”
紅葉輕笑一聲。
“騙子。”
她又吸了口煙,緩緩吐向空中。
“可以哦,可以給你,不過相對的你要幫妾身教育後進的新人,最近的小毛頭對審訊根本就是一竅不通。”
“當然,能為紅葉桑派上用場是我的榮幸。”
得到了想要的回複的黑發的幹部略過站在原地的紅葉,就要離開時,沉默了片刻的女性突然開口說道。
“那就是你追求的一生一次,絕無僅有的死亡嗎?”
黑發的幹部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在沖天的火光之中,在完成了重要的使命之後,在重要之人悲痛又懇切的注視下,面露微笑坦然的迎來死亡。
她的問題沒有立刻得到回答,實際上隻有十七歲的黑發幹部像是被拔掉了發條的八音盒那樣沒了聲響,原本因為重傷他就消瘦了很多,那本就不合身的黑色風衣在此刻寬大的讓名為太宰治的存在顯得更加孱弱,過了許久,對方才用低啞的聲音說道。
“怎麼可能,那種死法最惡劣了。”
紅發的女性一愣。
“什麼都無法留下,什麼都無法改變,隻是徒勞的在他人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然後不負責任的撒手不管而已,完成了使命?為了他人好?自我滿足也要有個限度,傲慢到我都忍不住笑了出來的……”
說罷,就像是要證實自己的觀點是正确的那樣,黑發的幹部從嗓子裡擠出兩聲幹涸的笑聲。
“無意義的犧牲罷了。”
罕見的,紅發的女性并沒有打斷眼前的人的獨白。
她隻是收起了煙鬥,走上前拍了拍黑發的幹部的後背,然後離開了已經空無一人的樹林,獨留黑發幹部一人站在月光灑落的角落之中。
數個月後———。
橫濱迎來了久違的降雪。
作為海濱都市,這座繁華的不夜城已經很久沒有被白色覆蓋過了,街上的人們對着難得全部畫成白色的城市充滿了好奇和熱情,連帶聖誕節的準備都比往年隆重了很多。
那場身份不明的外國異能力者引起的騷動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沒有人再提起,原本在這個快節奏的城市之中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都很難在日新月異的不斷變化的城市中長久的留下痕迹,就像即使荒霸吐在這個都市中留下了絕對無法被磨滅的抓痕,時至今日那場異變也變成了傳說一樣的東西。
解決了讓異能特務科棘手的外國入侵組織,消除了異界人帶來的隐患,将燙手的默認釘子妥當的送回了異能特務科,拿到了相當于合法存在證明的黑色信封,在這之上之前還經由異界的少年引起的騷亂獲得了大量政府高管和業界人士的軟肋醜聞和把柄,一向在工作上渾水摸魚的黑發幹部後半年異常的積極,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在看年度報表的時候嘴角就沒垂下過。
以至于當長期在外出差的中原中也久違的趕在新年回到總部後,大手一揮給整個總部的成員放了幾天年假,除了必要的安保和資料庫的守備人員,和某個不能說出名字的自閉人士之外,整棟大樓幾乎空無一人。
為了褒獎為組織帶來了巨大收益的部下們,在跨年的前一天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召集了閑暇的幹部和幹部候補來到神社跨年,領導組織的團建自然沒有人會那麼不給面子,畢竟雖然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是個在高層裡人盡皆知的變态蘿莉控,但是下手狠起來不是常人能輕易承受的,所以當天包括芥川在内的幹部和幹部候補全都穿着正式的和服來到了提前清理過人員,又能将夜幕中的橫濱盡收眼底的神社。
和以往相比更加寡言的狂犬看着黑色夜幕中緩緩落下的細雪,難得穿着西裝以外的衣服的中也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他遞了一杯冒着熱氣的甜酒。
“你會情緒低落還挺少見的,芥川。”
整個港口黑手黨除了在教育部下上鐵血無情的太宰,隻有重力使中原中也敢這麼随意的對待已經兇名遠揚的狂犬,肩膀被拍的生疼的芥川不着痕迹的聳動了下身體,接過甜酒。
“在下并沒有情緒低落。”
不願意承認此刻觸景生情的少年别過頭,細碎的雪花落在他身上,和發尾的灰白融為一體。
“嘛,嘛,你也有這種常人會有的情緒,在我看來反而是件非常值得慶幸的事哦。”
絲毫不介意芥川在等級分明的黑手黨規矩中算得上無禮的态度,中也臉上依舊帶着爽朗的笑容。
“隻是軟弱而已。”
不肯承認自己被上司看破了心事的芥川語氣硬邦邦的說道。
“是修行不足的證明。”
幾個月前,從病床上醒來的自己首先被告知的是敵對組織的覆滅,在那之後的收尾工作讓芥川傷還沒好全就暈頭轉向的忙了許久,不知為何收起了玩樂的心态的黑發幹部發了狂似的開始工作,連帶作為直系下屬的芥川都進入了很長一段時間高壓操勞的狀态,直到終于得到了片刻的閑暇後,才從任務歸來的銀口中得到了那個總是和自己不對付的少年已經死去的事實。
那個天真到軟弱,愚蠢到可笑的笨蛋就那麼輕易的死了。
而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芥川一度無法輕易接受這個事實。